第58章高山流水
沈易安站定,宇文昌龄笑着捋自己不怎么长的胡须,上前道:“刚刚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张道长亲自察看过宣告李老夫人仙逝,哪知硬是让沈小郎给救了回来,原来世间真的有起死回生一说!俗话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不可貌相,张道长,你说呢?”
张混康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不知沈易安究竟修为几分,不敢轻举妄动,只点到为止:“开了眼界,开了眼界啊!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本来已经打算告辞的沈易安回过头望向张混康,见他挑衅的眼神,索性转身道:“要说这魔高一丈,的确高,有道长在,那魔还能明目张胆发出巨响,可见这魔没把道长放在眼里。”
张道长理亏词穷,讪笑道:“疏忽,我疏忽了。”
这疏忽便有两层意思,要么承认自己弄出声音,要么承认有脏东西在屋里,自己却无能为力。
沈易安露出讽刺的笑容:“道亦道,魔亦道,就怕道生魔。”
沈易安一直没细想这道士是谁,听宇文昌龄介绍过,便回忆起徽宗朝几个名人:郭天信,林素灵、王志老、王文卿、张虚白……张混康。
都是道士,都是徽宗喜欢的道士。
这张混康颇得徽宗之心,可刚刚屡次挑衅,是直奔取他性命而来。
对于这些人,沈易安只知其名,根本不记得生卒年份,他瞄了眼张混康那伪善的面容,忽而笑着问张迪道:“也不知道白面猴子近况如何?”
张迪虽然一直没作声,一切已经看的清清楚楚。他一个宦官不参与党争,不操心国事,也无需争宠,满心满眼全是皇上。
皇上安好,他便安好。伺候好皇上,他亦可被百官巴结。
人嘛,不就是这回事。
张迪以官方礼貌的微笑回应,朝沈易安拱手道:“我家主人也与我打听过,那白面猴子当天就送去大内了,已经在养着了。”
“甚好。”沈易安点点头:“怪就怪他自不量力,自食恶果。”
“因果报应罢了。”张迪感慨点头。
沈易安望了张混康一眼。
既然我没记住你的死期,不如就酌情赐你个死期。要说我没记错,你在徽宗道士排行榜仅次于林素灵,艮岳就是你的主意。
望向张迪,沈易安幽幽地又来了一句:“在旧城东北角建个江南园林,有利于皇家子嗣,可曰万岁山,艮岳更佳。但这并非上上策,实则利大于弊,涉及江山。”
沈易安声音不大,字字清晰。
张迪大惊,险些跌倒在雪地上。张混康更是愕然,自己勤勤恳恳、没日没夜、折寿不知几许算出来的天机,怎会被这年轻人知道?
宇文昌龄一脸懵地扶住张迪,只见张迪双腿发软,伸手指着沈易安道:“小圣人,细细道来……”
沈易安浅浅笑着离开:“此乃天机。”
张迪回去大内,张混康虽不想同行,却被张迪三言两语激将,不得不硬着头皮一起前往。
福宁殿里,刚刚穿好衣服的赵佶跟一个刚临幸过的女子你侬我侬片刻,才慵懒地走出来。
张迪没容张混康开口,自己先客观地讲所见所闻说了一遍,讲完最后沈易安说中艮岳之事时,已是满头大汗。
赵佶本来还在思量这事的可能性,见张迪紧张至此,便知他所言无虚,再看张混康,他原本的泰然自若也已经化作丝丝忧虑,甚至慌张,便更加不知所措。
“如此的话,哪怕说与曾相也要劝我是无稽之谈,可……可若不是我亲身经历,怎会知道世间还有如此神人?”
说着,赵佶缓缓坐下,心神不宁。
张混康小心翼翼开口道:“妖魔也未尝不可啊。”
赵佶猛地转向张混康:“若是妖魔,为何还要救人?可有证据?”
“障眼法也说不定。”
赵佶露出一丝讽刺:“以我所知,他至今未做过恶事,也说不定是造化。”
“这……既然是他造化,那不如请他来给太后瞧瞧,说不定……”
“太后岂是随便就可见的?我再想想。我累了,退下吧。”
张混康走后,赵佶与张迪再次确认他所见所闻。说到艮岳之事,赵佶蹙眉道:“如果他能为我所用,大宋必然将久盛不衰。”
“大家英明。小的以为,让沈小郎来见见太后也未尝不可。”
“可他并不知我身份,如何宣他?万一不从,或者……”
“大家其实不必纠结,大家可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大家时,自称草民,但民字未出口,之后才改口。今儿我见他,他也直接问起白面猴子,可见他已知大家身份。”
赵佶自嘲地舒展了下:“那是我自命清高了。”
“小的愚钝,依小的看,沈小郎三番两次暗示,倒是有高山流水之意。”
“哦?”赵佶凝思,片刻后起身对张迪道:“既然你看出这意思,你就去替我办了这事。”
“大家放心,张迪一定办好。”
……
沈易安自行回到沈家,所有人都在门口转来转去,真如热锅蚂蚁一般。
见主人安然归来,沈通达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紧紧拉住沈易安双手悲戚道:“阿郎,怎么每一日的安生?如果阿郎想隐居,老拙我双手赞成……咱可不遭这罪了,日日都跟寻仇似的……”
“待我处理好,自然要找个好地方隐居。”
沈易安如是说,轻松地往院子里去。
一干人望着他潇洒背影,忍不住各种感叹。
又是白面猴子又是做官的,主人竟然每次都轻松化解,当真是个小圣人。
虽说没人知道沈易安经历了什么,但都知道他定然疲惫不已,明月备好热水沐浴,杜鹃准备好熏香,唯有李勇,因沈易安不在家,没人供他酒喝,此时已经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
本想能逃过一劫,没想沈易安刚顺着墙跟找到自己房门,就被李勇以快剑挑了喉咙口的斗篷带子,斗篷一下落在地上,沈易安除了感受到喉咙处的疾风,竟然连点皮都没破。
自觉理亏,沈易安俯身去拿斗篷,同时夸张道:“欸呀呀,这可是我未婚小娇妻给我的斗篷,带子都被你弄断了!”
“哼。”李勇鼻孔里哼出不屑。
沈易安提起斗篷,却见带子竟然安然无恙!
这真是报应。
自己刚在别人面前耍了通威风,没想到一回家就被人打脸。
“剑术岂止伤害?无伤而果乃一境界。你到底学还是不学?”
沈易安刷地将斗篷搭在回廊的栏杆上,毅然决然道:“学!”
“好。那今日份束脩就……就给我一壶好酒吧。”
月下的雪地里,沈易安衣着单薄地扎着马步,除了一旁喝酒的李勇,再无旁人。
明月杜鹃都被赶去别的院子住,就连程禧也去了沈通达的院子,为的就是李勇能心无旁骛地教授他。
然而一连几日,依旧只有扎马步而已。
马步不知扎到几时,沈易安已经困到不省人事时,方才被允许回屋睡觉。
说来奇怪,从前只觉得冷到发抖的木床,如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且一夜无梦,睡得极为安稳,一早硬是被砸门声惊醒的。
担心是李勇喊他扎马步,沈易安索性拿被蒙了头,敲门声未停,听到程禧焦急地声音。
“先生,张七圣带个官爷来访,说是将造监的李监丞。”
沈易安叹口气,应了一句后缓缓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