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这边,他轻轻跃下屋脊,足尖一点向前掠出数丈,身形一闪,又跃上后院屋脊,躲在屋脊一边朝前望去。
后院比起前院要安静得多。院子正中朝前的地方是两间宽尚明亮的书房,里面有个身形肥硕的教书先生,正在摇头晃头的背诵文章,看样子应该是那尿裤子少年的教书先生。
之前那两个花容失色的女孩手忙脚乱打开门,让汉子和少年进去。几个人又手忙脚乱移来桌子、椅子挡在门后。
门外面拖住黑狗的那个汉子趁黑狗不注意,拉过桌子,将铁链拴在桌子腿上,又将桌子放倒,让桌腿卡住柱子,总算将黑狗控制住。
院子外面有个五十岁左右,穿着朴素的老妪,正在擦拭院子里的石桌石椅,看样子应该是翟先生请来的仆人。
站在门口的两个精壮汉子听见喊声,争先恐后跑来。
那黑狗是少年从外面花钱买回来的,和院子里的人并不熟,买回来后又一直被铁链子拴着,被少年用各种手段耍来耍去。几天下来,那黑狗变得极其狂躁,寻常人等根本不敢上前。
另外那个汉子趁机扶起少年。黑狗听见身后动静,扭头看见自己刚刚到手的“猎物”被人抢走,又闻见那少年尿裤子的味道,以为那少年在向自己示威,告诉它说:“这块地盘是我的,我占了!”
于是,黑狗兽性大发,猛的转过身,朝尿了裤子的少年扑去。
那两个精壮汉子来到院子里,一边安慰僵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年:“少爷莫怕,俺来救你了!”一边抓起铁链,用力将那黑狗拽向一边。
黑狗见有人来,立刻扭转身子,嗷呜一口扑了上去。那精壮汉子平时吓唬吓唬城里的百姓还行,现在见一条一人长短的黑狗朝自己扑来,吓得扔下链子撒腿就跑。
旁边那两个女孩早就吓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争相跑到一边,带着哭腔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另外那个汉子眼疾手快,向前一跃抓住铁链,使出吃奶的力气紧紧拖住黑狗,大喊道:“快把少爷关进屋里!快点!”
胖先生乐呵呵站在一边,笑而不语。
那少年定了定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转头喷了那精壮汉子一身,骂道:“两个废物!蠢货!连一条黑狗都看不住,回头我就告诉我爹,叫他换了你们!”
这时,那吓尿了裤子的少年被人搀着从前院穿出,来到后院走了几步,像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书房里的胖先生听见动静,赶紧顶着一颗圆乎乎的大脑袋跑出来,把手里那本本就不厚的书随手一扔,颤颤巍巍喊道:“哎哟,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咋把小崔爷爷气成了这样!嚯!这骚气味儿够重的啊,咋还——咋还尿裤子了呢!”
“祥嫂,快去拿条干净裤子来!”胖先生喊道。
那清扫卫生的老妪放下抹布,一溜儿小跑跑进偏房,很快取来一条干净裤子。
那汉子扶着少年走到石桌石凳前坐下,胖先生赶紧倒了杯茶双手奉上,笑道:“小崔爷爷,这是谁又惹着您了?您告诉我,我罚他抄一百遍圣人文章!”
那少年鼻子一酸,滚出几滴眼泪,抹了把脸,带着哭腔喊道:“一千遍!一万遍!十万遍!”
转念一想,欺负他的是条黑狗,又道:“抄你妈的圣人文章!滚一边去!”
觉得不解气,又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那狗东西宰了,剁碎了喂狗!”
那精壮汉子一脸迷茫,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是宰了张大柱,把他剁碎了喂狗?还是宰了那条黑狗,把那黑狗剁碎了喂——”
那少年气的跺脚,抄起茶壶狠狠地摔了出去,骂道:“废物!蠢货!大蠢货!宰你妈的张大柱!张大柱是人!人能宰么?当然是宰了那条黑狗!吃狗肉!”
胖先生使劲儿憋住笑,朝那精壮汉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离开,不然要被骂的更惨。
少年转头看见胖先生,又气急败坏骂道:“你他妈的在笑我么?你再笑一个试试?”
胖先生赶紧低下头,转头瞄了眼正在离开的精壮汉子,对那少年说道:“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我笑的是张二柱,还有那个愣头愣脑的张大柱!您是小人的财神爷,我供着您还来不及呢!”
悄悄上前凑了凑,又低声说道:“小崔爷爷,过几天翟先生要考你功课,我琢磨了个法子,您给掂量掂量,看看行不行得通。”
说罢,凑到少年耳边嘀咕了几句。
那少年听见“功课”二字,顿时一阵头大。平日里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呼来喝去没怕过谁。但一提到“功课”二字,每次都是如临大敌,巴不得这世上压根儿没有读书做学问这回事。这也是为什么翟先生要想尽法子把他送进御鼎山。从小到大,从头到脚,他在这位私生子身上没看到一丁点儿读书的希望。
以前考校功课,都是胖先生提前准备,在屋子里布置好少年熟悉的东西,然后将练习过的字和那几件东西联系起来,让少年通过谐音蒙混过关。通过这种作弊手段,少年免去了许多皮肉之苦。而那位“足智多谋”的胖先生也成功留下,成了翟先生眼中善于因材施教的好先生。
少年听胖先生说完作弊的事儿,顿时眉开眼笑,一下子把黑狗的事儿丢到脑后。挽了挽袖子,掐着腰,大声说道:“妙计!妙计!赏黄金二两!”
胖先生低头谢过,捡起扔在地上的书,又走回书房,开始背诵圣人文章。
石青峰伏在屋脊上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翟先生也真是命苦。能摊上这么一个儿子,真是上辈子倒了大霉!幸亏自己拒绝了翟先生,若是不小心答应了他,将这种动不动就吓得尿裤子的二世祖带到山上,还不得被何师叔指着鼻子骂死!
他见院子里再无动静,那少年又和那两个年轻的女孩黏在一起,就从屋脊上跃下,朝地图上标记的另外一个地方走去。一路上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一个绝妙主意,顿时心情大块。
另外一个地方地处偏僻,位于山城中的贫民区。那地方就像人头上的一块疤瘌,地处蚩山城中心偏南,到处破破烂烂,各个门派、各种势力、各种散修,鱼龙混杂,一应俱全。
童无忌当初将蚩山城中划拨为三股势力:一股是以樽圣钱庄为首的玄天教残余势力;一股是以浣花宗为首、散布在各个角落的汹涌暗流。还有一股,便是由各方势力、各路散修聚集而成的第三股势力。当初,童无忌通过这三股势力之间的相互制衡,让蚩山暂时保持稳定。经过几年经营,将各方势力的底细摸透,然后通过提前布置在蚩山城里的棋子——蚩山书院,在三股势力上分别开一扇门,一点点儿渗透进三股势力里面。最终,达到掌控蚩山,掌控西南的目的。
张葵花作为蚩山城里的副城主,其实是由第三股势力联名推荐出来掌控局面的人物。别看平日里大大咧咧,只是个正六品的小武神,但其背后的关系,却比顾青衫、钱掌柜、冷阳都要复杂。有人说张葵花这棵“葵花”是地上三尺三,地下万万千。明面上看来只是个负责闲杂事务的小副城主,但暗地里却与多股势力纠缠不清,甚至能够贯通阴阳。
石青峰来蚩山前做过一点儿功课,其中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关于山城头上的这块“疤瘌”。山城有山城的律法、规矩,但在这块疤瘌地上,山城的规矩行不通,要遵守疤瘌地上自己的规矩。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例无禁法”。在疤瘌地上可以随意动用仙家法器,可以随意斗法,只要将破坏范围控制在疤瘌地界,不伤害外面的人,随便怎么来都行。
因此,在这块小小的“例无禁法”之地,随处可见飞来飞去的修士,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武夫,以及各种各样的山精水怪,珍禽异兽。
这里是六百里蚩山最乱的地方,但同时也是六百里蚩山治安管理最好的地方。凡是来这儿的人,都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凡是坏了规矩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发现,被驱逐,或者被惩戒。
有人说,在这里有一座无形的大阵,可以监视地界上的每一个角落。也有人说四大门派都在此处藏了高手,虽然极少露面,却总能在关键时候现身,维持这里的规矩。
石青峰快步而行,不消片刻便来到一片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贫民窟跟前。
踏上废墟时,有只站在树梢上的黄鸟忽然扑棱了几下翅膀,盯着石青峰看了几眼,然后转身飞走,只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石青峰气息一动,感觉有几缕细弱游丝的气息从脚下传出,围着他转了几圈。他会心一笑,一脚踩在地上,将那缕气息硬生生踩断,以气传音道:“要不要将你连根拔起,出来透透气呢?”
躲在地下的那个活物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呲溜一下退了数十里,再也不敢上前。
黑狗扑翻了桌子,嘴里死死咬着那只芦花大公鸡,两只前爪按住少年肩头,狗鼻子里呼哧呼哧喘气,口水沿着嘴角流到少年脸上,吓得少年僵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那黑狗咬断脖子,小命不保。
几个人也不避讳,手忙脚乱的替那少年扯下尿湿了的裤子,又手忙脚乱的把干净裤子给他换上,就像早就做惯了这种事情。
那两个少女也不羞臊,大大方方目睹了整个过程,凑到一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什么“怎么这么小啊!”、“怪不得不过瘾呢”之类。
石青峰伏在屋脊上,饶有趣味的看了一会儿。根据方童生的描述以及年龄推断,他基本可以确认,刚才那个吓得尿了裤子的少年就是翟先生留在外面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