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听到马蹄声,正在广水镇守备衙门之中坐立不安的王宾,廖大德两人霍地站了起来,急步走出门外。一名广水镇守备部队的士兵翻身下马,脸色苍白,向着两人行了一礼,“二位老爷,败了,败了!”
“什么败了,谁败了,说清楚一点!”王宾怒道。
士兵咽了一口唾沫,镇定了一下神情,“二位大人,韩大人命我来禀告,高将军兵败,五千部卒被全歼,高达将军阵亡当场,现在安庆边军正在追歼溃散的益州兵,韩大人使来请教二位大人,现在怎么办?”
王宾与廖大德两人对望了一眼,眼中露出极为震惊的神色,这才多长时间,不到半天功夫,拥有五千人之众的高达就兵败身亡了?从对方的眼中,互相读出了此时的真实想法,几乎在同时点点头。
“什么益州兵败了,你昏匮!”王兵脸色一变,怒斥道:“王好古投靠蒙人,叛国背祖,是逆贼,是反叛,安庆边军吊民伐罪,是王师。高达是逆贼王好古部将,自然亦是逆贼。他们焉能称为我益州兵?”
士兵眨巴着眼睛看着突然变脸的两位大人,心中着实不解,暗道先前王大人你不是也去兴灵谒见了王好古大将军了,一天前还在筹集粮草,准备着迎接高达呢,转眼之间,他们就变成叛贼,反贼了?
“还不前头带路?我与廖大人要前去迎接王师,为王师讨伐叛党贼首战大获且胜贺!”王宾自然不会理会面前这个小兵的心情,语气铿锵地道。
“是,是!”小兵郁闷地转身上马,身后,早有衙役卫兵们牵来了马匹,伺候着王宾与廖大德两人上了马,急急地向着广水镇口走去。
广水镇口,一道由石头砌成的关墙之上,韩啸带着他的五百守备兵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场发生在他们眼皮底下的战斗,每一个人都是脸色苍白,绝大部分人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原来,这才是战争,这才是真正的厮杀,搏命。上万人混战的乱局,鲜血飞溅,残肢飞舞不停地冲击着他们的视野,震天的呐喊,凄厉的惨叫一次次地撞击着他们的灵魂,与眼前的这些战事比起来,他们想象中的战争原来只是小儿们玩的游戏罢了。
这种战斗之中,他们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人命如草芥,上一刻还威风八面,下一刻已经成h了倒在地人任人践踏的尸体。
韩啸紧紧地握着腰里的刀柄,手上青筋毕露,看着安庆边军摧枯拉朽般地击败对手,毁灭对手,追歼对手,他在巨大震憾的同时,又感到无比的幸运,感谢王宾王大人,如果不是他赶到广水,自己的命运将是另外一个结局。本来他已经准备带着他的这五百守备兵出广水去协助高达作战,以便在新主子面前搏个大大的功劳的。此时,他万分庆幸,自己有了再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此时自己也在战场上的话,那么满地的尸首之间,必然会有着自己。
他看到了高达被平均地分成了两片,看到了覃琛拨马亡命而逃,看到了前一刻还威风凛凛的益州士兵们此时狼奔鼠窜,回头看着自己那些装备精良,却在瑟瑟发抖的士兵,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就是一群包裹在绫罗绸缎之间的乞丐,而此时正在战场上追敌的安庆边军虽然穿得破破乱乱,却仍是掩饰不住那一股勃勃英姿。那种气势,无论自己的士兵有着如何的豪华的装备,也是学不来的。
“韩大人,韩大人!”身后传来呼喊声,王宾,廖大德联袂而至。
“两位大人!”韩啸指了指不远处的战场,“请看!”
攀着关墙,王宾廖大德看着外面的有如修罗地狱一般的战场,充斥着整个视野的除了一片血红,就是无尽的尸体。大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小股骑兵还在向四周扩散,不停地将逃窜中的益州骑兵射下马来,丧魂失魄的益州步兵们已完全放弃了抵抗,丢下武器,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任由安庆边军将他们用绳索一个个地串起来,牵猴儿一样,一路路地牵到了一起。以绳绑缚其实只是一个象征意义,安庆边军们那有时间来仔细摁绑这些败卒,只是拿着绳子随便挽了一个圈子,随意地套在这些败卒们的手腕上,牵上便走,这些败卒如今的精气神儿早已被打得没了影儿,别说用绳子,就是用一根丝线套着他们,他们也不会有勇气去挣脱。
更多的安庆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穷惯了的安庆兵们,禀承着一向以来的传统习惯,仔细地搜查着每一个死亡敌军的身体,盔甲,剥下来,没看着自己还穿着破乱的军服么?武器,收起来,这玩意儿多多益善,便连断掉的也得收集起来,益州兵们的家什不错,回回炉,便能又造一把好刀好矛头。口袋里的银钱,自然不能漏了,这些益州兵看来刚刚发了晌,口袋里着实丰厚,安庆边军们喜笑颜开,反正这些死人到了阎罗王那大概是用不着人间的银钱了,正好便宜咱安庆边军了。
安庆边军的这种作派明显吓着了大群的俘虏,他们瑟缩着挤作一堆,似乎觉得挤在一起会更有安全感一般,不过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除了四周荷枪持刀的看守,没有任何人来剥他们的盔甲,搜他们的口袋。
在战场之上还有另外一批人,他们仔细地察看着战场,搜寻着伤者,见到战友的遗体,小心地收拾起来,有的缺胳膊少腿了,便有士兵仔细地在周边搜寻着,尽一切可能将残缺的尸体拼凑完整,偶尔发现还有一口气的,便欣喜若狂地大呼小叫,立时便有随军的大夫飞奔而来,紧急施救。
发现对头受伤的,如果伤势较轻,也同样地由大夫来处理,当然,便显得草率多了,至于重伤者,对不起,补上一刀,给你一个痛快吧。
王宾,廖大德,韩啸三人只带着几名随从,从广水镇出来,一路小心翼翼地向着战场之上那面飘扬着云字大旗地方接近,附近正在忙碌着的士兵们抬头扫了他们一眼,又漠然地低头去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半晌,居然没有人理会他们。
直到快要接近战场的中心,终于有一名振武校尉服饰的军官带着几名士兵迎了上来。
王宾深深地弯腰行礼,“广昌县令王宾携益州矿监廖大德,广昌守备韩啸求见云将军!”
校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三人,“哦,原来你就是广昌县令王宾王大人,我叫曾凡骁,对于我县令,我家将军是久仰了。请!”转身在前头领路,几名士兵立即将三人夹在了中间,向着那面飘扬的大旗行去。
战场之上,尸横遍地,行走其间,须得小心在意,否则遍会被这些尸体,残肢绊上一个大马爬,三人目视地上,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这些东西,但浸满了鲜血的土地仍是让他们崭新的靴子在片刻之后就换了一个颜色,血浸透了靴底,渗进了脚板,滑腻腻的极为难受。曾凡骁转头看见三人的窘态,抿嘴微笑了一下,他的他的士兵们一般,根本就无所顾忌,此时,战友的遗体都已被抬走,留在地上的都是敌人,是以他根本就无须躲让,大脚踏上去,踩着什么就是什么,看得后面三人胃里只冒酸水。
“战场之上就是这样,讲究不起来!”曾凡骁笑道,“我们这些粗人习惯了,三位大人见笑了!”
“佩服,佩服!”王宾强忍住胃里的不适,连连道。
说话间,曾凡骁一脚踩在一具尸体的脸上,脚下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人竟然一挺腰坐了起来,曾凡骁被吓了一跳,单脚一蹦,落在一边,身边的几名士兵已是闪电般的窜了上来,几柄佩刀劈下,那个被踩着的人顿时被砍成了几块,当真变成了尸体,鲜血四溅开来,将王宾,廖大德三人浇了一个满头满脸,韩啸毕竟是武将,还能保持镇静,伸手将脸上的鲜血抹净,王宾和廖大德再也忍不住,一弯腰,便大吐特吐起来。
“混蛋!”曾凡骁看着脚下已被分尸的敌人,怒吼道:“这一块是那个该死的混蛋负责的,给我滚过来!”
随着他的怒吼,一名执戟长脸色苍白地跑了过来,啪地行了一个军礼:“曾校违,是卑职负责这一块战场的清理工作。”
曾凡骁气歪了鼻子,指着地上的尸体,“你眼睛瞎了,这样一个大活人藏在这里,幸亏是我碰上了,要是是将军怎么办?幸亏这家伙被吓破了胆,只想着逃一条性命,要是他有心行刺将军怎么办?嗯?”
执戟长听着曾凡骁的话,脸色越来越白,“卑职知罪,卑职甘心受罚!”
“去军法处,领二十军棍!你不再是执戟长了。”曾凡骁道。
“卑职领命!”
“这,这只是意外。”韩啸呐呐地道:“战场之上,纷乱无比,这一点小错,亦未造成过失,这个处理,未免有些重了。”
曾凡骁笑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大问题都是小失误引起的。平时不小心,等到出了问题那就晚了,这也是警戒其它人,这名执戟长作战勇敢,武艺过人,只要不死,打上几场仗便又升了上来,有了这一次教训,他以后担当更高职位的时候,才会更加小心,这不仅是对他,也是对所有士兵和我们整个安庆边军负责。”
韩啸顿时无语。王宾和廖大德眼中充满了震憾。以小窥大,安庆边军军纪之严,可见一斑,亦难怪他们拥有如此恐怖的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