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问:“然后呢?”
念姐看着我沉默了一下,说:“节哀。”
我眼前一黑,范伯伯扶住了我,念姐又说:“抓住仇仁时,警方正好赶来把他逮捕了,我们不能妨碍人家办事。但你别怕,虽然这里没有死刑,但有得是办法让他‘消失’。与这件事有关的,一个也逃不掉。”
我摇了摇头,完全没心思听这些话。
我爸爸没了。
这事听上去实在是荒唐,简直就像一场可怕的梦。
这几日我和我爸爸很少交流,见面说话都是“吃饭”这一类无营养的对话,他今天走时都没跟我说,是孙姨告诉我的。
所以,我上一次和我爸爸专门聊天,还是为了权御那次争执。
这事还没着落呢,怎么我爸爸就没了?
我不能接受,我根本不能接受。
权御都跟我分手了,我跟我爸爸之间的争执自然烟消云散。
我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他就忽然没了。
这怎么可能……
接下来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恍恍惚惚的。
我只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最清楚的是范伯伯的声音:“去看看你爸爸吗?你要是不舒服,就先歇一会儿,明天再去。”
我点了点头,麻木地站起身,出了门,上了楼。
回到房间,锁起门。
我真的躺到床上了,因为醒来肯定就会好。
我这么告诉自己,一边闭上眼。
一闭上眼,就看到了我爸爸。
看到他抱着小小的我,把我放到他的腿上,用他大大的手掌跟我玩拍手游戏,任由我在他的手腕上画手表。
看到他守在病床前,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把三个孩子,一个一个地轮流抱在我的面前,说:“爸爸给他们吃奶粉,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
看到他蜷缩在小小的后备箱里,面孔发青,没有血色……
我猛地睁开眼。
脑子轰轰作响,不能思考。
我拉开门,冲向我爸爸的房间。
我爸爸肯定在里面!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失去他的噩梦,但每次去找,总是不会令我失望。
我推开他的房门,一路跑进里间。
然而空空荡荡,一点人气儿也没有。
我怔愣地站在门口,完全不能回神。
忽然,身后传来声音:“菲菲……”
我打了个激灵,转过头,却只看到了范伯伯。
他站在我的身旁,满脸关切,说:“做噩梦了吗?孩子?”
我点了点头,说:“我梦到我爸爸没了……”
范伯伯没有说话。
我也没有继续说。
半小时后,我和范伯伯一起来到了医院。
在路上,范伯伯告诉我:“对方一进去就交代了,说是因为自己生意遇到困难,得知你爸爸突然暴富,想要问他借钱周转,你爸爸当场拒绝,还嘲讽他,他恼羞成怒,就动了杀心。”
我说:“不可能的。”
范伯伯说:“我也认为不可能,你爸爸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他既然不带保镖坐在那了,就代表他很信任对方。绝不会当场拒绝,更不会嘲讽。”
我听不进去这些,只想说:“我爸爸不可能没的……”
范伯伯不说话了。
这间医院的位置十分偏僻,周围绿树成荫,晚上看来有些可怖。
我爸爸在太平间,纵然在路上我还能保持一点冷静,但在白布掀开的那一刻,我还是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像被雷轰过似的,整个人都是木的。
我爸爸看上去很干净,而且出奇的白。
警查说致命伤在后脑,从正面看,就像睡着了似的。
我摸着他的脸,他的皮肤已经没有温度,有点僵硬。
这种温度、这种触感,令人心碎。
我忍不住弯下腰,抱住了他,吻了吻他冰凉的脸。
这是我爸爸。
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
我不知自己在太平间呆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是被人拉走的,有人问了我几句话,可能是办案人员吧?
我胡乱地答着,而后范伯伯便带我回了家,并对我说:“案子那边律师会安排,我请的是你爸爸那位好朋友,你尽量休息,保重身体。”
他说着,忽然摸了摸.我的额头,担忧道:“你在发烧了,我这就去请医生。”
医生很快就来了,是梁医生。
他头发凌乱,乱七八糟地套了一件T恤,见我看他,露出一脸尴尬,说:“抱歉,知道的匆忙,我没来得及打理自己。”
我没说话。
明知该寒暄几句,却根本说不出话。
梁医生也没多言,给我检查了一下,说要我休息,并给我挂了个水。
我望着他出去的背影,隔着半开的门,可以看到他在门口跟人讲话,不过因为角度的关系,我看不到另一个人是谁。
可能是范伯伯吧?说实话我并不关心。
我现在完全被这个消息打垮了,整个人就像是地震后被压在预制板下似的,浑身都废了,一动也不能,只有无尽的痛。
我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有人推开了门。
是繁华。
他坐着轮椅,孙姨陪着他。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俩来到床前,仍旧没有说话的念头。
孙姨把手里的托盘放到了床头,繁华说:“吃点东西吧,你一天没吃饭了。”
已经过去一天了吗?
我怎么可能有食欲呢?
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感觉很抽离。
不知过了多久,孙姨出去了,繁华移动轮椅,拿起了碗,说:“我喂你好么?”
说着,他夹起一筷子菜,朝我递了过来。
我摇了摇头,挥手挡开他,菜掉到了被子上,也没有心情去理会。
繁华见状,放下了筷子,满脸温柔地望着我,说:“你爸爸最关心的是你的健康,如果你病倒了,才是他最难过的。”
我摇了摇头:“他已经不会难过了。”
人死灯灭,我爸爸没了,我没有爸爸了。
他不会难过了,呼吸停止,心跳停止,他已经没有感觉了。
繁华没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我不想说话,繁华也不吭声,就这样望着我。
时间仿佛停止了,这个屋子就像与世隔绝。
直到门板上忽然传来敲击声,接着一个女佣开了门,然后范伯伯走了进来。
他一看到繁华立刻就说:“哎呀,你怎么不躺着去?你现在能坐起来吗?”
繁华说:“我没事,我想陪着菲菲。”
“躺着去。”范伯伯命令道,“快点好起来,别再折腾了!”
繁华被女佣推出去了。
待他关上门,范伯伯才对我说:“不是伯伯不想让他陪你,实在是他需要保养身体,身体好些,能帮你分担一下孩子。”
我点了点头,但其实并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吃点东西,睡个好觉。”范伯伯说,“你爸爸跟我说过很多次了,最怕的就是你身体不好。”
我说:“我爸爸已经没了……”
“没了就能不听爸爸的话了?”范伯伯说着,端起碗道,“乖乖吃点饭,睡一觉,明天还要忙别的事。”
我勉强吃了几口饭,范伯伯见状这才离开。
接下来我也的确睡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被噩梦弄醒。
往后的几天,虽然律师在安排,但事情仍旧很多。
因为范伯伯大力帮忙,所以要我亲自处理的只有葬礼的事。
我爸爸在这边没有太多朋友,葬礼无法大办。
这也是令我心里很难过的一点,因为我爸爸其实是很爱面子的,小的时候,他很喜欢给我办各种豪华宴会,邀请各路名流,享受那种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热闹。
可如今,他走在异国他乡,能来参加葬礼的人数不出二十个。
而且,回国办也不可能,虽然我爸爸说,债务已经还清了,不过他毕竟已经破产,从前的人脉都不再联络。
所以最终,葬礼还是在这边举行的,非常简朴。
骨灰我原本想带回国与我妈妈合葬,然而我爸爸的遗嘱里却交代,说自己已经在E国选了一块墓地,到时希望就留在这里,陪伴女儿和孙辈。
我爸爸一直没有再婚,所以我一直认为他是在等候百年之后与我妈妈合葬,没想到会是如此。
但遗嘱是前些日子才更新的,也就是说,是拿到了大笔财产后,我爸爸还清债务,却仍然选择陪着我们。
虽然不解,也心疼他到头来还是一个人,但我还是决定尊重他的选择。
三只也参加了葬礼,这事我一直纠结到了葬礼前一天的晚上,最终才决定告诉他们。
因为我没办法解释陪伴他们长大的外公去了哪里。
葬礼这天,三只表现得很乖巧,三个人眼睛红红的,但谁也没有大哭。
我更是一直没有流泪,只是觉得很窒息,仿佛我的心也随着我爸爸被一起封进了墓地里。
直到封墓时,三只才忽然醒悟似的,开始哇哇大哭,范伯伯和繁华家那些姐姐们忙着哄他们。
而我完全没有精力应付,只是眼前阵阵发黑,梁医生和其他人一起扶着我,让我吸氧。
我再醒来时,就已经在自家的卧室了。
睁眼不久,卧室门便开了,来人是念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