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十二点, 一向自律的男人却还没有起身的动静。
卧室门外,许姨和管家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纷纷心照不宣地打消了敲门的念头。
看这架势, 是那位“神秘人物”来了。
不知从几时起,一向死气沉沉的霍家大宅院忽然多了个“神秘人物”。
那位一到, 霍焰的脸色都会不自觉好看许多,眼角眉梢也沾染了显而易见的悦色。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霍焰一直将人藏得十分很严密。
神秘人物上门了好几次, 就连管家都没见过那位的真面目。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人一定是霍焰放在心上的要紧人物。
管家吩咐家里的佣人都将嘴巴闭紧,不许多看,也不许多问一个字。
霍家一向家风严谨, 下面的人虽然十分好奇那个“神秘人物”到底是谁, 但迫于霍焰的威压也都打消了好奇心。
卧室内
原本冷冰冰工业装修风格的房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渐渐变得有了点儿生活气。
加湿器、空气净化器、投影仪、零食车...
房间里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精致到了娇气的地步。
跟了霍焰十几年的老管家每每进来清扫,都怀疑自己进错了房间。
“嗯...”床上的人动了动, 从男人的怀里起身,抬手揉了揉凌乱的发, “几点了。”
江海潮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按着隐隐发酸的腰, 轻轻叹了口气。
“十二点。”霍焰从身后将他抱回怀里, 抬手轻轻按着江海潮的腰, “昨晚太累了?”
“不啊。”江海潮违心地开口,“我又没怎么动。”说完,他扫了霍焰一眼, 心里瞬间不平衡。
分明,这家伙自己动了一晚上。
怎么到头来,腰酸背疼的还是他?江海潮抿了抿唇,又扫了一眼霍焰愈发紧实的腹肌,企图为自己找回点场子,“是你太重了。”
“是么。”男人轻笑着吻了过来,在江海潮耳尖咬了咬,“那下次我跪着?”
“饿了。”江海潮可不想一大清早...一大中午就讨论这些,他拍了拍霍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吃完饭送我去机场。”
男人原本笑意深深的眼眸暗了一瞬,随后又归于平静。
霍焰:“你想好了?”
“嗯。”江海潮转过身,抵着霍焰的额头,笑说,“舍不得我?啧,半个月而已,还是在镇上有信号的地方,想我了随时给我打电话。”
江海潮二次斩获影帝奖杯后,片约、剧本、资源数不胜数。
但江海潮却选择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决定——他闭关了。
舆论沸腾,江海潮毫不在意。
他选择在巅峰时急流勇退,是不想被热度裹挟着往前走。
江海潮一直有属于自己的节奏和步调,旁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热度和资源,甚至是江海潮的负担。
“我只想做个好演员”——江海潮这样对王琳说的时候,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他要避开铺天盖地的热度,沉淀一段时间。
闭关的第一个月,江海潮一边跟霍焰搞事儿,一边修读了国内某位一级演员开设的的表演课程。
闭关的第二个月,江海潮一边跟霍焰搞事儿,一边游走于各大话剧舞台,大小角色都演了个遍,台词功底也有了质的飞跃。
现在,是江海潮闭关的第三个月,他也丝毫没有闲下来的意思,扭头就进了知名独立电影人姜导的剧组,参演《芦苇的叹息》
《芦苇的叹息》——文艺片,台词和剧情都晦涩难懂,可最难的部分是要远涉东非大裂谷取景。
江海潮身为主创角色,跟组出国义不容辞。也就是说,江海潮要在非洲东部待上大半个月。
“我跟你一起去。”霍焰不知道第几次这样说,他起身拿起床边的百达翡丽,“十二点半,吃完饭正好跟你去机场。”
“我说了,你在那儿我没办法集中。”江海潮靠在床边抱着胳膊,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见男人沉默,江海潮还是抬手,敷衍地抱了抱处在低气压之中的男人。
江海潮:“霍总,”他靠在霍焰有些硬的肩膀上,眼睛一眨一眨,“你怎么这么粘人啊。”
“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么?”江海潮蹭了蹭男人的肩窝,半是撒娇半是...威胁,“你不听话的话,我会很为难。”
男人沉默了一瞬,随后起身朝衣帽间走去。
江海潮知道霍焰已经妥协,这男人看似难搞其实是个最好哄的家伙。
江海潮随即慢悠悠地拿起床边的座机,叫管家送饭上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不得不说,霍家厨师的水平简直登峰造极,短短两个月江海潮就感觉自己的八块腹肌隐隐要保不住。
他毫不怀疑,要是再多待几个月,等他重新出山的时候肯定会胖成球。
唉...江海潮叹了口气,想到半个多月都吃不上怎么好吃的点心,他隐隐有些遗憾。
叹息之际,江海潮望了望衣帽间的方向,“霍焰,我该走了。”
“嗯。”衣帽间传来男人平静的声音,“行李我给你收拾好了,还有什么需要的你告诉我,我——”
说着,男人顿了顿,江海潮撑着脸,笑说:“那地儿偏僻得很,你寄是寄不过去的,直升飞机空运还差不多。”
江海潮是开玩笑,霍焰却认真思索了一下可行性才缓缓地将行李箱推了出来。
“行了,别板着个脸了。”江海潮上前,环着霍焰的脖子,在男人脸上亲了亲,“半个月都见不着了,怪舍不得的——来,给爷笑一个。”
说着,江海潮自己先笑弯了眼睛,“霍焰,你怎么跟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我好歹快三十了...”
忽地,江海潮噎了噎。
他看见,霍焰扯起嘴角——虽然眼里阴风阵阵,可嘴边却乖乖挤出了一丝弧度。
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一刻,江海潮竟有些心软。
江海潮迅速松了手,转身往门口走。
他觉得,他要是再耽误下去就真的走不了了。
——
王琳和小助理一早就等在了机场,姜导这人脾气古怪,拍戏期间从来不许无关人员进组,他们俩也只能眼巴巴地送江海潮上飞机。
“行了,别一个俩个丧着脸,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小助理急忙接话:“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王琳一边留意着姜导的脸色,一边将江海潮拉到一旁:“姜导脾气不太行,但他真有什么做得过分的地方你也别忍着,异国他乡的好歹长个心眼。”
江海潮笑了,“行了姐姐,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他真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一个两个都把他当小孩儿似的哄。
登机前,江海潮都乖乖地跟霍焰待在一起,他能察觉到霍焰阴沉沉的情绪。说不上来为什么,江海潮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可能,霍家的厨子确实比较合江海潮胃口。
唉...江海潮默默叹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渐渐开始喜欢这人间烟火。
江海潮忽地地抱住了霍焰,“啧,怪舍不得的。”
“霍焰,”江海潮勾唇一笑,他望着霍焰,缓缓开口,“再这样下去,你说我该不该甩了你呢?”
未等霍焰开口,登机广播响起,江海潮起身。
江海潮走出了几步,又回身抱住了霍焰。
他侧过脸,吻了吻霍焰的脸颊,“骗你玩儿的,板着脸做什么,笑一个么。”
回应江海潮的,是霍焰克制又带着些怒意的吻。
——
江海潮不是第一次跟姜导合作,但从前再怎么样也是在国内折腾,江海潮顶多觉得这老爷子有些难伺候。
这回,江海潮算是知道了,姜导何止脾气差,简直不靠谱到了极点。
整个剧组好不容易抵达了目的地,却发现订的酒店跟取景地相隔十万八千里,要前往拍摄至少得三个小时车程。
或许搞艺术的人多少都带着点儿不谙世事的天真,老爷子见状,当即决定带着帐篷直接过去驻扎几晚拍摄。
江海潮是没什么意见,奈何姜导的助理——也就是姜导的儿子强烈反对。
“您一大把年纪非得来东非折腾我也就随您去了,您还当自己二十几呢?那地方,别说睡一晚,就是多待上一会儿我都担心您撅过去。”
老爷子也是犟,当即要大义灭亲换助理,说什么都要勇闯大裂谷深处。
眼见事态收不住,江海潮破天荒当了回和事佬,他提议让副导带队,他们一行人先过去取景,到时候老爷子就只用在这边远程指导,万一真不满意再另说。
一群人好说歹说,才按住了老爷子。
为了赶拍摄进度,江海潮一行人当晚就得收拾好去取景地。
江海潮也不知道该收拾些什么,索性胡乱拾掇了几件衣服,带了一瓶水就出发了。
当然,霍焰为他准备的应急流动电源、简易信号装置就这样被遗忘在了酒店角落。
恶劣的环境加上拍摄的辛苦,剧组到达目的地的当天下午,就病倒了一大片。
看着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一群人,江海潮也有些头疼。
再这么耽搁下去今年怕是要在这儿跨年了。
“喂。”江海潮拧着眉,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还有哪几个能动的?起来。”
他知道,越拖问题越大,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拍完赶紧离开。
无形之中,看似最不靠谱的江海潮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几个常年跟着姜导走南闯北的摄影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化妆团队和道具组俨然是不中用了。
没办法,江海潮只能带两个摄影师一路往不远的集市上走,想看看有有没有能用上的化妆师和造型师。
哪怕是理发店的小哥也行啊——江海潮现在的头发长度已经到了耳际线,微长的头发好看是好看,但完全不符合剧情人设,回头拍出来怕是不要气得姜老爷子当场发飙。
而江海潮带着人去集市也是想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人。
江海潮自认从小运气就不错,可他没想到的是,在这个叠满了非酋buff的大地上,他的好运气也受到了冲击。
带着两个摄像师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夜晚。
夜黑风高,几声枪.响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当晚,江海潮就亲身体验了一番什么是电影照进现实。
说时迟那时快,江海潮立马领着两个摄像师冲进了一家洗车场,躲进了洗车场的一排排破车后面。
听着窗外的枪.击声,江海潮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
“你们谁带了通信设备?”江海潮问。
另外两个人面面相觑,他们这一伙人从一开始就分成了两路,最重的通信设备都留给了姜导,后来又分成了两伙,应急设备又放在了拍摄地。
这一路下来简直就是一路走一路丢设备,现在他们三个人身上就只有两台摄影机...
不好!江海潮扫了一眼他们两人身上偌大的摄影机,当即低吼:“快把这玩意儿藏起来。”
话音未落,洗车场的铁门就被人暴力掀开。
两个摄影师的第一反应就是抱着装备跑路。
“艹!”江海潮低声骂了一句,火速从他们身上将装备抢了下来,一脚踢了出去。
“抱头,蹲下。”江海潮强忍着发颤的身体,一边示意两人自保,一边自己也抱头蹲了下去。
两个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抱头蹲下。
生死攸关,江海潮帮他俩捡回了小命。
几个匪徒的注意力果然被更加值钱的摄影机吸引,他们收缴了两台价值不菲的装备。
而就在一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不详的疑惑声。
江海潮心里一紧。
几个当地的匪徒交头接耳一阵,江海潮心里的猜疑在几人朝他走来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江海潮被人认出来了。
果然,太出名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事儿简直魔幻到了极点——我在非洲拍电影居然被黑.帮绑架?
被绑架的原因是因为太出名?
真特么艹了。
江海潮木着脸跟着一群劫匪上了一辆小破卡车。
卡车上播放着江海潮没听过的摇滚乐,几个劫匪用江海潮听不懂的话叽里咕噜地一边交谈着,一边分赃。
可能是看出了江海潮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几个人也没有将这个漂亮的影星当成威胁,连绑都懒得绑。
一个绑匪递过来一个手机,扬了扬眉头,示意江海潮打电话。
江海潮在心里冷笑一声,还挺聪明,知道抓了他比那两台机器更值钱。
江海潮接过手机,正想打电话却忽地愣住了。
完蛋,他压根就不记得霍焰的电话号码。
现在打110能奏效么?
绑匪见江海潮愣着没动作,不耐地推了推他。
江海潮被推得撞在了椅背后的摄影机上,无意之中,摄影机的红灯一闪。
众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专业的摄影装备开始了录像。
而得益于姜导手里的高端通讯设备,江海潮被绑票的影像被实时传送到了监控器上。
《关于全剧组围观我被绑架这件事儿》
“已经联系这边的大使馆和当地的警方。”剧务助理满头大汗,拿着电话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姜导显然也慌了神,一遍又一遍地问:“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回应他的是众人死一般的寂静。
忽地,酒店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响起一阵微弱、却又不容忽视的铃声。
是江海潮落在酒店的电话。
剧务助理以为是江海潮经纪人打过来的,一接起电话就着急忙慌地将江海潮被绑架的事儿抖落了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钟,随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他人现在在哪。”
剧务助理一愣,“你是谁?”
男人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剧务助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人群就就有人惊呼一声——“摄影机还开着!”
众人围成一圈,盯着姜导监控器上偏暗的画面。
镜头里只有江海潮的一个背影,虽然被劫持了,可江海潮却意外冷静。
绑匪们催促着江海潮打电话,他拿着手机按了一串数字,随后又犹豫着删除。
江海潮:“啧,霍焰电话号码是多少来着...”
镜头外,剧务助理和副导面面相觑。
“霍焰跟江海潮不是离婚了么?”
“他俩这是什么关系?”
姜导没心思想别的,当机立断叫人去查镜头里出现的街景所在的位置。
很快,警方和大使馆都得到了江海潮所在地的确切位置。
在警方商讨救人方案的关头,一架私人飞机缓缓降落在了东非的土地上。
“霍总,那边已经得到了江海潮具体的位置信息,警方也在商讨救人的方案。”
男人眉目阴沉,始终没有说话。
手底下的人不断汇报着绑匪们车子的移动方向——最后发现车子停靠在了贫民窟的一个废弃工厂里。
这无疑让救援更加艰难。贫民窟里人多眼杂不说,里面除了平民还有无数劫匪的眼线、大大小小的帮派。
可谓是鱼龙混杂。
“霍总——”手底下的人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霍焰身后站了一帮人,这帮人俨然不是公司里任何被人熟识的角色。
他们甚至不是霍焰身边令人胆寒的“保镖”。
“动手。”男人点了支烟,久违的尼古丁稍稍舒缓了他的神经。
一行人没有多话,他们训练有素,分头行动。
—
江海潮是被一阵打斗声惊醒的——是的,他被拷在墙角的情况下依旧小憩了一会儿。
耳边是男人们激烈的怒吼。江海潮猜测无非这群人分赃不匀,打了起来。
江海潮挣扎着往前挪了挪,果然看见几个人挥舞着拳头打得正热闹。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幸运的是,江海潮手腕被铐在了墙角的水管上,而水管上布满了铁锈。他用力将手铐敲在水管上,水管立刻断成两截。
虽然双手仍被手铐束缚,但好在江海潮行动不再受阻,他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朝厂房门口挪动。
经过那个价值不菲的摄影机时,江海潮耳边忽然幻听似的,出现了姜导的声音。
“小江,别轻举妄动。”
江海潮愣了愣,随即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那个黑漆漆的摄像头。
不会吧。
江海潮深吸一口气——被绑票还被全程直播?!
这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的人生?!
姜导的声音压得很低,“警察已经在路上,你再等一会儿——”
这时,绑匪们打斗的声音忽然停止。
江海潮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完了,被发现了。
江海潮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的时间。
江海潮望了一眼摄像头,咬咬牙。
搏一把吧。
而后,镜头里只剩下江海潮飞奔逃命的背影,还有此起彼伏的枪、声。
监控前的众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剧务助理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其他人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中。
陷入沉默的,还有另一头的霍焰。
得益于身边的计算机天才,他手上已经掌握了那台摄像机收录的所有画面。
包括江海潮被绑上车、被一群亡命之徒勒.索,最后在混乱中失踪。
男人靠在车边,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江海潮被绑架的全过程。
男人身后的一行人都不敢出声,一时间气氛压抑得可怕。
过了片刻,男人狠狠捻灭了指尖的烟,接着关闭了视屏,打开了车门。
“霍总。”——手下还等着霍焰给新的指示。
霍焰:“接着去找。”
手下:“那还是老规矩,让小a他们三个跟着您?”
“不用。”男人踩下油门,“全部出去找人。”
一行人目送着霍焰的车子离开,随后立刻展开了行动。
霍焰很快到达了贫民区附近,他随手套上一顶鸭舌帽,下了车。
男人压低了帽檐,一身黑衣,一路穿行在昏暗脏乱的巷子里,从无数嘈杂的声音中分辨着、寻找着那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小时过去,他仍没有听见任何属于江海潮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霍焰仅存理智线拉扯得愈来愈紧。
他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从眼前走过,一双又一双眼睛晃过。
而那双绝顶漂亮的眼眸始终藏匿在人海之中,仿佛永远不会再出现。
江海潮,你到底在哪...霍焰对上了一双深邃凶悍的眼眸——他认出来,那是绑架江海潮的人之一。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着那行人拐入了一条昏暗的小巷。
霍焰拉上了外套的拉链,影子般跟在了那行人身后,一步一步踏进了那条小巷。
“艹...”江海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是地鼠窝儿么?”
怎么巷子一条接一条,跑起来没完没了?
江海潮光顾着研究七拐八绕的巷子,连自己什么时候甩掉了那帮人都不知道。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虽然暂时脱离了险境,但...
他迷路了。
江海潮有些茫然地穿行在小巷子中。他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视线——小孩儿、老人、妇女...他们好奇又疑惑地盯着忽然闯入的外来客。
“妈妈,那个男人好漂亮。”——小男孩扯着母亲的袖子,用江海潮听不懂的话小声跟母亲嘀咕。
“不要乱说话,不然他会被发现的。”母亲摸了摸小孩儿的头,说,“他现在很危险。”
常住在这儿的人对于那帮绑.匪的行事再熟悉不过,他们都知道,江海潮是从那帮人手里逃出来的。
但是众人都默契地选择了帮助江海潮隐藏行踪。
江海潮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还是凭借着人与人之间的眼神交流感受到了他们的善意。
小男孩望着江海潮,江海潮也望着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眨眨眼对江海潮露出一个笑,江海潮也笑了笑。
忽然,小男孩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小男孩的母亲用江海潮听不懂的话语吼了几句。
江海潮猜到,是那帮人追上来了。
小男孩的母亲指了条路,示意江海潮赶紧跑,随后就抱着自己的孩子躲进了屋子里。
巷子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藏了起来,巷口只有杂乱的脚步声。
江海潮慌不择路地拐过了一条又一条小巷。
可后面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接着,他听见了令人胆寒的枪.声,还有女人的哭喊和小孩儿的尖叫。
江海潮忽地停下了脚步。
他已经被发现了,而那些无辜的人会因为他而丧命。
江海潮揉了揉发软的膝盖,叹了口气。
他没有多想——或者说,是下意识不想再多想。
江海潮循着原路走了回去。
“嘿。”江海潮高喊了一句,绑.匪停止了对女人的殴打。
江海潮:“混蛋,老子就在这儿。”
绑.匪举着枪.示意江海潮抱头蹲下,江海潮照做了。
因为江海潮的逃跑,一行人怒火中烧,他大骂着朝江海潮走去,抬起脚——
就在此时,一声闷响。
江海潮已经做好了挨一顿毒打的准备,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接着,江海潮听见了绑.匪歇斯底里的哀嚎。
枪.声和打斗声震耳欲聋,江海潮紧紧地捂住了耳朵。
忽地,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江海潮。”
男人的声音被枪.声掩盖,模糊得如同幻觉。
可江海潮还是慢慢地抬起头,荒谬的猜想划过脑海。
可霍焰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总是能将荒谬变为让人安心的现实。
江海潮从一片血色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
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却莫名从血腥味中闻见了男人熟悉的气息。
那是江海潮每天清晨从男人怀里醒来都能闻到的味道。
冷调的、让人安心的沉香。
霍焰踩过一个个扭曲的身体,一步一步朝江海潮走去。
男人平复了气息,稳稳地站定在江海潮眼前,俯身将人从地上抱起。
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让人安心的声音,“没事了。”
江海潮这才后知后觉,他被救了。
他捡回了一条命。
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像是才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疼起来。
江海潮紧紧地抱着霍焰,他靠在男人的肩头,低声说:“霍焰,我好疼啊。”
男人亲了亲江海潮冷汗淋漓的脸颊,侧身挡住了身后的硝烟。
霍焰轻声哄他,“别怕。”
—
江海潮一直昏睡到第二日的下午。他在强烈的饥饿感中醒了过来。
“醒了。”一双温暖的手附在了江海潮额上,男人轻声说,“还有点儿低烧。”
江海潮望着男人发了会儿呆,他想,死里逃生后第一反应就是要吃饭...会不会显得太过没心没肺?
霍焰却一眼看穿了江海潮那点儿小心思,“我熬了点儿汤。”
江海潮利索地爬了起来。
淮山乌鸡大骨头汤,鲜甜浓白的汤面上,还缀着几颗红红的枸杞。
“你把家里的厨子带过来了?”江海潮喝着汤,感慨,“还是家里的味道好。”
霍焰没有解释这是自己跟着家里的大厨学了好几个月的成果。
当然,他也不会说,他会吃一个厨子的醋。
霍焰盯着江海潮看了一会儿,见他将汤都喝了,才起身收拾碗筷。
江海潮却忽然伸手,握住了霍焰的手腕。
“别忙了。”江海潮拍拍床边,“过来抱抱。”
霍焰依言坐在了江海潮床边,正想抬手抱江海潮,却反被江海潮一把抱在了怀里。
江海潮身形高挑,骨架却比霍焰小。他张开双手抱霍焰的时候,总像是一个顽皮的小孩儿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娃娃。
“霍焰,你好重哦。”江海潮还有心思开着玩笑,“明明咱们都差不多高啊。”
男人没有出声。
也没有抬手抱江海潮。
江海潮顿了顿,才开口:“担心了吧?没事儿没事儿,不都过去了么?我这不是齐胳膊齐腿地,好好的么?”
“江海潮。”霍焰忽然出声。
霍焰的声音罕见地冷了下来,“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么?”
霍焰:“我给你的通信设备,为什么丢在酒店?”
“我的电话号码,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记住?”
江海潮猝不及防,对上霍焰的眼眸。
他抿了抿唇,一向能言善辩的人,一时间竟一句话都接不上。
霍焰看着他,一字一句,“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真的会丧命?”
“还是说,你根本不在意。”
江海潮是没有线的风筝,随风飘荡惯了。
说不怕死是假的,可江海潮却像是天生比一般人少了许多牵挂。
在他回头朝那对被威胁的母子走去的时候,是出于同情。
也是因为,江海潮无所顾忌。
“你就没有在意的人么?”霍焰一句一句问他,“江海潮,你到底有没有心?”
而霍焰一声声的叩问,如同一小簇火焰坠入海中,无声无息地淹没在江海潮的海浪中。
但,江海潮还是被烫了一下。
近三十年的肆意人生,在男人一声声质问中,小小地、轻轻地晃了晃。
江海潮皱着眉,一双眼睛带着近乎残忍的疑惑。
“霍焰,你在生气?”
霍焰望着他良久,可最终,男人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江海潮是什么人,霍焰再清楚不过。
何必问呢。
霍焰无奈又无助地抱紧了江海潮。
“没有。”霍焰吻了吻江海潮的肩,他闭上眼,叹息,“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护好你。”
终究还是心软,见不得江海潮一点儿委屈的神色。
江海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开口:“我还要拍戏。”
男人顿了顿,随后松开了手。
“嗯。”霍焰低垂着眼眸,拿来湿纸巾缓缓擦拭着江海潮的手指,“我等你。”
霍焰:“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消失。但我不能走。”霍焰平静地说,“抱歉,我只是想确保你的安全。”
江海潮没有说话,霍焰以为他又要拒绝,“江海潮,我会听话,可我——”
男人的声音忽地消失——江海潮倾身,吻在了霍焰唇上。
说不清楚为什么,但江海潮那一刻特别想吻他。
或许,是眼前这个男人眉目低垂的模样正和他心意。
—
《芦苇的叹息》在经历了一系列风波之后,拍摄进度直接起飞。素来以慢工出细活闻名的姜导,也不再固执。加上江海潮演技在线,一行人很快完成了大部分拍摄任务。
拍摄结束的那一天,一行人连庆功饭都吃得十分匆忙。
每个人的心都早早地飞回了国,恨不得一觉醒来就已经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
这一次,江海潮也不例外。
“火锅...”——床上的人抬手搭在眼上,被子下露出的半边肩膀,几道暧昧的吻痕。
霍焰撑起身,自上而下地望着江海潮,一笑,“我明天去买食材,给你做。”
江海潮眯着眼,懒洋洋地抬指,指尖沿着男人高挺的鼻梁一点点抚摸着。
“想吃正宗的重庆麻辣锅。”江海潮的声音还带着事后的沙哑,整个人也倦怠得很,他收回手,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
像极了一只被蹂.躏过后的猫。
江海潮:“明天回国第一件事儿,老子就要去吃火锅。你跟王琳说,给我订老地方。”
男人从身后环抱着他,顿了顿,才说:“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嗯?”江海潮挑了挑眉,“去哪儿?”
霍焰:“我一个发小结婚,在国外。”
“结婚?”江海潮对于霍焰的朋友了解不多,但隐隐约约记得,能被霍焰称之为“好友”的也就那几个。
可那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一个比一个浪,简直跟江海潮不相上下。
“谁结婚?”江海潮嘀咕了一句,“看上哪家姑娘了,啧,那姑娘可真特么倒霉。”
霍焰:“徐兰庭。”
“什么?”江海潮真的有些惊讶。徐兰庭在圈里是出了名的会玩儿,妥妥的人渣一个。
这种人,会结婚?
“商业联姻?”江海潮想了想,也不对。以徐兰庭的地位权势,他并不需要一段婚姻去稳固自己的地位。
霍焰轻笑一声,“不是。”他抬手揉了揉江海潮微湿的发,“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还真好奇。”江海潮也笑了,“什么人这么倒霉,被那老狐狸给看上了。”
结婚?徐兰庭?江海潮好笑,这年头,还真是什么奇葩事儿都有。
本以为这位老总的婚礼一定会办得轰轰烈烈,但意外的,婚礼的地点是一间当地的教堂。
都柏林依山傍水,风光秀丽。霍焰牵着江海潮的手,漫步在海滨长廊。
他们像无数对普通的小情侣一般,手牵手,走在陌生的街头。
霍焰察觉到江海潮的视线停留在那个卖气球的老头身上,不由一笑,“想玩儿?”
江海潮点点头,于是霍焰走过去买了一串红色的气球。
看着男人西装笔挺,手上却拿着一个滑稽的红色气球,江海潮勾唇一笑。
“笑什么。”霍焰拿着气球,一只手自然地牵起江海潮。
江海潮留意到,每次霍焰牵他都是下意识将他的手掌包在手心——这是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江海潮扣了扣男人的掌心,笑着说:“就是觉得你拿着这玩意儿有点儿违和。”
霍焰满不在意。为了江海潮,霍焰做过的违和事儿多了去了,地下情人、床.伴、保镖...任何一件拎出来都令人大跌眼镜。
但他不在乎。霍焰一手牵着江海潮,一手牵着红色卡通气球,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
“霍焰。”江海潮晃了晃霍焰的手,叫他去看海边那轮绯红的落日。
海岸线被余晖染红,天地一色,迤逦壮阔。
江海潮看着日落,霍焰看着江海潮。
—
教堂里的人不多,江海潮闲得无聊又坐不住,趁着霍焰跟几个朋友聊天的间隙,独自溜达到了教堂的后院。
他绕过小型的喷泉池,沿着林荫走了一会儿,竟然误打误撞走到了造型室。
本来怀着好奇心想看看徐兰庭看中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看见端坐在房间里的人之后,江海潮忽然愣了愣。
长得好、气质佳,最要命的是那人一看就是妥妥的一枚好苗子——所以...江海潮挑眉,这样的人,怎么会看上徐兰庭?
那人也看见了门口的江海潮,他缓缓一笑,温和地朝江海潮说:“你好,你是徐兰庭的朋友吧?进来坐。”
江海潮也不客气,找了个位置坐下。
“喝水么?”新郎——也就是陈竹,起身给江海潮倒了一杯水。
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跟徐兰庭完全不同的气场。
若说徐兰庭是游刃有余的老狐狸,那么眼前的人就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两个完全南辕北辙的人,怎么能走到一起?
“徐兰庭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你,是自愿跟他结婚的?”江海潮脱口而出,或许是陈竹看上去实在是太善良,太...漂亮,江海潮也没顾忌太多。
陈竹先是一愣,随后眉眼渐渐染上一丝温柔的笑意。
“你很幽默。”
江海潮:“抱歉。我只是——”
陈竹:“我明白的。毕竟,很多人都不相信我能跟他走到最后。”
“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陈竹看着江海潮,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他也跟江海潮一样疑惑。
他也问了某个人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破镜还可以重圆,为什么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也能走到一起。
陈竹寻到了自己的答案,也不吝惜给出自己一点儿看法。
“很多事情都有原理可循,唯独爱情,无解才是最优解。”
江海潮压根没听,他只是看着陈竹干干净净的眼神,有点惋惜。
啧,多好一孩子,可惜英年早婚啊。
陈竹像是看穿了江海潮的小心思,他笑着说:“人们总是喜欢赋予婚姻这样那样的意义,可是说到底,婚姻不过一张薄薄的纸。”
陈竹:“真正维系它的,不是法律,是感情。”
“你懂的还挺多。”江海潮说,“我还挺喜欢你这性子。”通透又敞亮。
不过,只是单纯意义上的喜欢和欣赏。
陈竹一笑,“英雄所见略同吧。”
江海潮:“不,陈竹,你比我勇敢多了。”连徐兰庭那样的人,陈竹都敢爱。
是个狠人。
陈竹:“当然,飞蛾扑火的傻事也不是所有人干的出来的。”他半开玩笑地说,“为了某种目的能将自己的所有都献出的,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不择手段的疯子。”
江海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喏,你们家那疯子应该恨不得把我撕了。”
徐兰庭走了过来。
“江影帝,好久不见。”徐兰庭熟稔而圆滑地应付了江海潮,且不着痕迹地隔开了陈竹和江海潮。
看着徐兰庭皮笑肉不笑,分明不待见自己,还强撑着文质彬彬的模样,江海潮眉眼间的笑意更浓。
他用那双蛊人的眼睛朝陈竹一笑“小竹子,很高兴认识你。”
“以后常联系——”还没等徐兰庭翻脸,江海潮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揽住。
霍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男人手上的力度有点大,江海潮没有挣扎。
且莫明有些心虚。
陈竹上前,在徐兰庭有些不虞的眼神中,还是给了江海潮一张自己的名片。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江老师。”
霍焰率先出声,“江老师昨天折腾得太过,今天身体还不是很舒服,我们就先失陪了。”
徐兰庭隐隐有些不耐,顺着霍焰的话就支走了江海潮,“那你们先走吧。”
“诶,结婚蛋糕还没吃呢...”江海潮不满地抗议了一声,随后被霍焰捏了捏腰。
艹...江海潮的腰还酸着呢。
霍焰,你个阴险小人...江海潮用眼神骂了霍焰一句。
最终还是被霍焰半哄半骗地带离了化妆间。
走到门口,江海潮回眸看了一眼。
徐兰庭搂着陈竹的肩,低声说了句什么。
两人站在一起,目光对视一瞬,双双露出了笑容。
或许...江海潮想,他们还是挺配的。
—
回程的路上,江海潮和霍焰再一次经过了那片沙滩。
已经是深夜,日落西山,海风徐徐吹过,天地归于宁静。
江海潮瞥见了霍焰口袋里红红的一角,他问:“你口袋你揣了个什么?”
“白天的气球。”
江海潮好笑,“都没气儿了,留着做什么。”
霍焰看了江海潮一眼,“怕你想要,又买不到。”
“傻子。”江海潮笑着,心念一动,“哥,你背我成不成。”
霍焰弯下腰,稳稳地背上了江海潮。
江海潮趴在霍焰的肩上,“哥,你说陈竹胆子为什么这么大。”连徐兰庭那样的人渣,他都敢飞蛾扑火。
“哥,其实吧,我就是个胆小鬼。”江海潮偏头亲了亲霍焰的耳垂。
霍焰这样好,江海潮却不敢爱他。
霍焰:“江海潮,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东西。”
霍焰知道,江海潮向往自由,不愿意把自己困在爱情里。
“比起让你爱我...”霍焰背着江海潮,一步一步走在海风吹拂的街道上,“我更希望,你爱自己多一些。”
江海潮抱着霍焰的脖子,沉默了一会儿。
而后,他很小声地说了一声:“哥,我只是不敢。”
“我知道。”霍焰说,“我不需要你爱我。只是...”
霍焰叹了口气,缓缓说:“江海潮,你以后心里能不能有个牵挂?”
哪怕一点点也好。
不要总是像个没线的风筝一样;
不要说走就走;
不要总是一副生死有命,无所顾忌的模样。
不要...自由得像是一座孤岛。
霍焰等了一会儿,江海潮没有回答他。
男人停下了脚步,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算了...大不了追着这只风筝跑一辈子。
在江海潮面前,霍焰没有任何底线原则可言。
“霍焰。”江海潮过了很久才出声。
霍焰:“嗯。”
江海潮:“把你手机给我。”
江海潮拿出自己的手机倒腾了一会儿,又拿着霍焰的手机倒腾了一会儿。
霍焰:“怎么了。”
江海潮一笑,轻.佻地勾了勾男人的下巴,“小爷给你一个名分。”
微博上,霍焰和江海潮各自发了一条博文。
内容再简单不过。
【看风看海就是不看你】:“看风看海也看你。”
【浪潮下的火焰】转发,并配文:“大家好,我是江海潮的男朋友。”
多年后,霍焰试图寻找他跟江海潮真正在一起的时机。
或许,就是那个晚夜。
江海潮玩笑似地发了两条微博。
他无声地告诉他:来吧,来我身边。
于是,他终于牵住了风筝的那条线。
那晚的月色很美。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好像有一辈子那样长。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读者们久等啦!俺来啦!
请移步【作者专栏】就可以收获一只鸽子精啦~(答应过的番外今年都会发上去的!)
另【本章发100个红包】谢谢诸多大佬的喜爱和等待,谢谢你们对正版的支持!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