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望鱼惶恐不已,想要靠近却不敢,生怕惊扰到她,惹了她的厌恶。
她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实在是不好,甚至称得上糟糕。
李望鱼抿了抿薄唇,倏然道:“师尊,不如把师妹交给我…我会照顾好她的。”
景暮淡淡望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抱紧了怀中苍白虚弱的人,带着她往某个方向走。
“等,等等!”掌门的声音忽然响起。
景暮一顿,转身。
掌门颤巍巍追了上来,指着半空道:“师弟你瞧,那…是不是邱澜?”
…邱澜?
邱澜不是**元神,灰飞烟灭了么?
景暮带着疑惑望去,只见掌门所指之处,赫然浮动盘旋着几道碎金似的灵光……
“那是…邱澜的神魂!”景暮一惊。
掌门顿时喜笑颜开,“老夫就说邱师弟命大,怎会轻易就死了呢!果不其然,这神魂并未完全烧毁,若是用上好的法宝养上几十年,也就回来了!”
说罢,从袖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只净瓶,瓶口对着那几片碎魂的方向喃喃有词,“来,来,来,邱师弟,过来吧。”
几片碎魂顿时找到了方向,朝着净瓶游动过来,缓缓钻入瓶中。
恰此时,金鸡破晓,朝霞初露。
融融曦光闯破层层厚云遍洒人间。
景暮抬头看了眼,心神微晃,胸前的衣襟倏然被小力气拽了拽。
他大喜,连忙低下头,“浪儿,浪儿?你醒了,感觉如何?”
怀中美人儿半死不活地,轻轻倒抽一口凉气,疲倦的眼神缓缓抬起,落在他的脸上。
“…怎么是你?”
她开口就伤人。
景暮微顿,抿了抿唇,“是我。浪儿,你受伤了,为师回去便为你医治。”
“我重伤至此,你为何一点也不着急?”
景暮面色柔和,轻轻道:“为师早渡了一半命给你,你不会有大碍。”
沈浪表情一僵:“…”
妈的,这是要拉着她一起长生?
不,不,不,这太恐怖了。
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一双狐狸眼儿顾盼流转,眼底荡漾出吟吟的笑意。
她不说话,只是轻垂螓首,松开了拽着他衣襟的手。
景暮眸色微变,“怎么了?”
“你不知道,我可能要死了。”
一旁的掌门和李望鱼面色大变,李望鱼一着急就要冲上前来,却不想被掌门摇头拦住。
“不可能。”景暮虽然很清楚她现在的状态,但终究还是感性占了上风,语气带着些颤意,“我不准你说这样的胡话,胡话也不准说!”
穿过她腿弯的那只手顺势握住她的皓腕,源源不断的灵力开始往她身体里输送……
沈浪挣脱,难受地拧眉,柔媚的嗓音细弱了许多,“你先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你是不是就跑了?”景暮眼睫一颤,忽的哀哀哽咽起来,一双好看的眼睛通红一片,紧紧盯着她,“你说,你是不是就跑了?”
“师弟!”掌门实在看不下去,出声唤了声,却没得到理会。
他的师弟,天纵英才,风华绝代,实乃天辰大陆第一人,如何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怪他从前眼拙,没看出这对师徒竟生出如此隐情!
如今大错酿成,还真不知该如何周全是好。
“就算我跑,你又不是拿不住我。”沈浪白眼道,“况我如今这般虚弱,还能跑到哪去?”
“我们先回去…我带你回去,回去再说,好吗?”景暮半是哀求半是妥协道,眼眶猩红。
“不,就在这里,你放我下来。”
“地上脏。”
“我只是不想劳烦你抱着。”
沈浪的遣词造句疏离得可怕,字字句句如刀子一般,狠狠扎进景暮心口。
景暮低头看着她,眼底有挣扎、痛意,修长的手指不停收紧,骨节绷得咯吱咯吱响,半晌,颤抖的动作终于停下,慢慢蹲下,把她放了下来。
“浪儿,你真就如此绝情?”
“我经脉俱断,你看不出,只想着情情|爱爱,”沈浪含刺冷笑,“再加上炉|鼎咒,我也没多少时辰好活了,你看不见,只一心怨我绝情。”
景暮闻言猛怔,连忙握住她的皓腕试探,一探,果然如此,不禁摇头喃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把命渡了一半给你…”
眼球慢慢溢出血丝,骇人至极。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才好!……
他蓦然抬头看向掌门,红着眼哀求道:“师兄,救救浪儿,救救她!求你了师兄…”
掌门长叹道:“先带她回长陵门吧,届时众位师兄弟一起想办法,总有解决之法的。”
“天意要我死,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沈浪垂眸,低声道,“掌门爷爷,莫要再为我操心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状况,世上哪有可解之法?
掌门忍不住,慢慢红了眼眶,偏过头,咬牙哽咽道:“臭丫头,我在后山竹林里藏了许多天材地宝,全给你挖,叫上你的仙子姐姐一起……”
“怎好再管掌门的夫人叫姐姐…从前不尊敬,以后可不能了。”沈浪轻轻哼笑一声,又看向李望鱼,张了张嘴,道,“那个荷包是随意了些,却实实在在出于我手,师兄不要嫌弃。”
李望鱼怔怔然蹲下,表情一片茫然,眼里却晶莹充塞。
他惶恐般握住她的手,倏然反应过来似的,大声叫道:“不,不,你听我说,浪儿你听我说,这个荷包我不满意,你得好好的,然后给我重做一个…听见没有?这个不好,我要一个更好的……”
眼眶里蓄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颗颗滚落,比断了线的珍珠还要哀戚灵秀。
他说完就用力抿住嘴唇,试图让自己的哭声别那么没出息地外露。
沈浪忍不住想抬手拭去他的泪,却猛然惊觉自己已有家室,举止不可如此轻浮,是以指尖微缩,垂落下来。
她眸光流转,怅然若失地说道:“若说遗憾,倒还是有的。我没能救下宁师兄,连答应好的玉镯子也没能给他。”
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只通透瑰丽的细玉镯,强忍着手掌虚弱的颤意递给李望鱼,妖异苍白的面颊浮出一丝微笑。
“本想物归原主,没想到又回到我这里。我欠了宁蓉师兄的,待找到他的尸身,便替我给他吧。虽不知他要镯子何用,可路上有它相伴,总不至于太孤单。”
掌门胡子一抖,想起自己曾经在后山竹林看到过的情景,心中荡开无限的惋惜。
手握折扇的风|流少年懒洋洋躺在大石上,一手撑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正埋头捉长虫的姑娘,眼中柔波荡漾……可在姑娘看过来的时候,他又只会鼻孔朝天地冷笑,不刺上两句就难受。
冤孽……都是冤孽啊!
昔日时光一去不复,眼下早已物是人非。
那惯爱摇折扇的风流少年郎在一场大战中丢了性命,而姑娘也即将玉殒香消,芳魂散去…
掌门这时想到什么,倏然开口问道:“邱师弟的魂魄……是你保住的?”
沈浪一怔,眉梢漾出笑意,“还不快谢谢我?”
掌门颤巍巍地跪下来,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苍老的声音从喉咙里冒出来,仿佛被筛网过滤成了哀恸的呜咽:“丫头,丫头,我要谢谢你,你帮我们留住了仙尊唯一的血脉…谢谢你…”
“真要谢我,就把我埋到一个山清水秀杳无人烟的地方,年年拿鸡鸭鱼肉来祭拜我,鱼要去鳞,肉要去腥,让人离远些,我不喜吃饭时有人盯着。”
越是到这种关头,她越是嬉皮笑脸起来,惨白无血色的脸颊也被带得鲜活了几分。
经脉俱断,便没有源源不断的外部力量,是以炉|鼎咒发作时就只能吸收她自身的养分。
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吸干精力,全身干瘪而死——多么恐怖的死法。
崇尚永久美貌的沈浪完全不能接受,她宁愿先一步一刀把脖子抹了,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美貌枯萎。
想了想,她道:“得了,你们赶紧走吧,我待会儿死相很惨的。”
景暮瞳孔猛缩,一把握住她的皓腕,破碎的哽咽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字一句:“你让我们走?走哪去?把你丢在这里不管吗?!”
“自然是回长陵门去。”
“不回!我非要在这守着你不可!”景暮难得冲动幼稚,执拗得像个未加冠的少年,红着眼咬牙切齿,眼泪汹涌,“你让我走,我偏不,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让你到死眼里都是我…”
他发了狠地低咒。
“…”沈浪闭上眼,任由他捏着自己的腕子,不再搭理他。
李望鱼却仿佛明白了什么,心神俱颤,一把将景暮拽起,蹙眉低声道:“师尊,我们还是先走吧…”
“滚开!”景暮拨开他的手,失魂落魄地怒喝。
“师尊!”李望鱼一个踉跄,又扎回他眼前拦住他,眼睛通红,“您就让她安安心心地走!”
气氛猛然凝滞。
片刻后,几片枯黄泛黑的树叶从枝桠上旋转飘落,其中一片孤零零挨上景暮宽阔的肩头,在湿冷的空气中微微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