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一个人凑热闹,说实在的,在卫国根本就没有秘密可言。国君在宫中说的话,第二天大街上都能传播的沸沸扬扬。
子思的到来在意料之外,却在意料之中。
在意料之外,是因为更本就没人请他,至于说在意料之中,因为子思擅长卫国官场中的终极奥义,唠嗑。还是找国君唠嗑。要是个年轻的君主,遇到这么一个相国早就烦了,可姬颓年纪大了,本来就有点碎嘴子,还是那种车轱辘话的碎嘴子,很少有人能受得了。
可受不了也得受,谁让他是国君,其他人是臣子呢?
可子思不一样,他是真喜欢唠,街头的笑话,列国的新鲜事,总之在他嘴里说出来,有点像是新闻联播的感觉,让姬颓蹭蹭长学问。
水开不开的,就是那么一回事。
做国君的肯定不会去关心烧开一锅水需要多久,用多少木柴之类的问题。就算是整日无所事事,也不会去厨房瞎折腾这些低贱的事。所以小宦官的兴奋在卫公眼里不过是装出来的,他不需要知道开水需要烧多久才能好,而需要知道的是,他随时随地都能享用汤浴。
相比之下,相国子思接地气的多。
刚来,他还瞅不准状况,看到小宦官一脸的喜气洋洋,觉得有点问题:“我说,民间烧开一锅水需要多久?有没有定数。”说话间,他扭头转向卫公询问:“主君,是否却街头招一个人问问,国人或许能够给出最准确的答案。”
卫公啧了一下嘴巴,似乎会味道了一丝茶业的甘甜,可一眨眼的功夫,却消失的无隐无踪,让他有点惊讶。稀里糊涂地就要答应:“相国所言甚是,正所谓不明之事问明事之人,去街头找个人问一问也好。”
丁祇听不下去了,堂堂的卫国宫廷,数千人之中难道就没有一个明白人?
他当年入宫的时候,也在伙房做过苦工。他回答这个问题真不难,自告奋勇道:“主君,不必费心问国人了。奴就知道,刚入宫的时候,某就在伙房,就是做的烧水的活。”
“哦,既然如此,可觉得铁锅有所区别?”卫公从善如流。
丁祇定了定神,回忆了一下早年间自己的经历,开口道:“煮水至沸,铜鼎最快,次为陶鼎,之前没有铁锅,其效不得而知。不过春夏秋冬,水温不同耗时皆不同,冬日最长,夏日最短。大鼎,小鼎也皆为不同。器大,靡时;器小,则省。”
“在此之前,我们准备了沙漏来记录耗费的时间。三个炊具之中的水都是同等数量,同一水池内的水。依此判断三种炊具的优劣。”
卫公满足的点了点头,他身边还是有明白人的。
而国相子思看向了边子白,后者点头赞同道:“不错。确实如此。”
实际上,这样子的试验对子思也好,卫公也罢,都是毫无意义的。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生来富贵。就算是姬颓年轻的时候遭遇过流亡生活,可也不差。自然不懂庖厨的事了。快一点,慢一点,对他们的感触有,但微乎其微。
卫公甚至还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就稍微快一点,魏大夫就订购了千口铁锅?”
铁锅很贵,贵到几乎和铜鼎差不多的价格。可铜鼎所用的材料根本就无法和武器相比,硬度,延展性,抗击打性都很差,所以铜鼎相对会粗糙一些,笨重一些。可铁锅没有这毛病,重量只有铜鼎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毕竟青铜器不能用锤子打薄,只能用铸造的工艺,造成了铜锅从出现就伴随了笨重的特征,这是工艺难以改变的特性。但是铁可以,甚至锻打过的铁拥有更强的强度和韧性。
如果用时间说话,恐怕一点用处都没有。
在场的人中间,穷人出生的宦官和小宫女,没有说话的份。其他人都是手指不沾阳春雪的主,生来就是享受的。怎么可能去做饭?更本对食物的加工,燃料的使用等一系列问题都毫无概念。
如果从这个方面来解释,边子白会觉得很费劲。
于是他根本就不打算解释,神神叨叨的笑道:“卫公、子思大人还请耐心等待片刻,用不了一班的时间,第二锅开水也会煮好。”
这让卫国等人觉得很奇怪,按照他们的想法,煮沸水是一加一的算法。怎么可能第二锅开水比第一锅开水更快?
还之用一半的时间,这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可这不可能却让事实给打破了,很快小宦官传来了消息铁锅第二锅开水已经煮沸。这让自认为聪明人很费解,卫公、相国子思、甚至连已经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公孙鞅都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
为什么?
他们会根本就不知道原因。
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别看一群大人物都距离烧水的地方远着呢?却都在他们的视线之内。可是说是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由不得他们不信。
卫公瞎琢磨了一阵,觉得问题肯定出在薪柴上面,低声询问丁祇:“是否是薪柴不同,铜鼎用的湿的,而铁锅用的是干的。”
丁祇有心想给卫公一个肯定的眼神,可薪柴都是他检查过的,都是同一种薪,根本就没有区别使用的可能。不仅如此,铜鼎和陶鼎的宫女和小宦官一个个都忙碌不已,反倒是铁锅灶台边上的人颇为悠闲。慢悠悠的添薪,火焰和烟气也不及铜鼎和陶鼎的旺,可结果让他很无语。
“君上,都是一样的。”
被姬颓盯着的感觉确实不太舒服,可他总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吧!其实他们是多此一举,连铁锅和铜鼎还有陶鼎之间的比试都不需要,找一个不管事的小宦官去魏国在帝丘的驿馆里找到大夫辛贲,一问就能知道结果。
可这关乎到卫国君臣的面子。
卫公虽说已经过了将脸面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年纪,可总不能让外人发现卫国的朝堂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当政吧?
眼瞅着铜鼎也开始冒热气了,紧接着陶鼎也冒着白色的蒸汽。
可问题是,铁锅内煮的已经是第三锅热水了,而且在陶鼎有煮沸的迹象之前,也开始蒸汽大作。显然锅内的水已经沸腾了。
这个结果,让卫公大为不解,子思却一直将视线盯在了边子白身上。
这个神秘的小家伙,给他带来的惊喜一次比一次大。
或许,卫国如能善用边子白,恢复往日的中原大国的气度也不是不可能。这一刻,卫国的国相子思陷入了沉思。
“君上,铜鼎沸了。”
“君上,陶鼎终于沸了。”
……
卫公头痛的按照太阳穴,脑细胞死伤惨重之下,精力被消耗一空。关键是,这些脑细胞似乎白死了。语气颇为无奈道:“铁锅煮沸了几次?”
“直到铜鼎沸腾,铁锅煮沸了三次。而陶鼎沸腾,铁锅是五次。不过后面几次,铁锅煮沸开水的时间几乎一样。似乎如果多煮几次,铜鼎和陶鼎的表现会好一些。铜鼎和陶鼎所用薪柴都是五捆,铁锅用了其一半的薪柴。”
现场做监视查看的是宦官乐平,他通过沙漏发现了铁锅的秘密。
边子白站起来,感谢道:“诸位辛苦了,到此为止吧!”
“小人告退!”
“奴才告退!”
……
“卫公,诸位,这就是魏国购买铁锅的原因。”边子白这才开口,在外传言之中可不是这样的。魏大夫辛贲承受了最大的压力,在很多人眼里,他已经成了傻子一样的人。
而边子白也没有什么好名声,花言巧语,无中生有,甚至巨金贿赂魏国大夫的传言都是沸沸扬扬的传播开来。
出人意料的是,魏侯并没有因为大夫辛贲乱花钱而指着他,似乎还赏赐了一些日常的绢布。这就耐人寻味了。
这也是丁祇要求边子白在国君面前展示的原因,结果让人瞠目结舌。边子白继续说道:“用一半的薪柴就能煮沸三倍,甚至是五倍的水。可以说,以铁锅和简单材料制作的火灶的效率是铜鼎的十倍,甚至更多。其中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你们看……”
说完,边子白将灶塘内的炭火用冷水扑灭,水汽蒸腾之后,又用冷水激过铁锅,随手用一把砍柴用的柴刀在灶台的边上轻轻一扣,整个铁锅就被掀起来了。
“这就是魏国不得不采购的原因。一旅的军队只要十个铁锅,一头骡子就能驮的动这十口锅。往日可以节省薪柴,尤其是军堡,可以大大增加守军的数量,或者延长防御坚守的时间,而不用担心没有足够的薪柴。军队可以在行军过程中节省至少二个时辰的时间,日行军距离增加二十里。按照魏军平时的行军速度,日行四十里来计算,将变成六十里。”
子思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精兵!一天能行军六十里的军队,肯定是一等一的精兵。
可随即苦笑不已,魏军武卒,乃是天下雄军。就算是日行军四十里,也是一等一的天下精锐。兵锋所指,摧枯拉朽。
边子白孤傲地抬起头,总结道:“这才是魏侯不仅没有斥责靡费军资的大夫辛贲,还给予了赏赐。”
能够将普通的魏**队的行军速度提高到精锐的速度,足以引起魏侯的重视。
……
边子白的话,如同隆隆滚雷,震耳发聩。
这一刻,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一直以来,卫国上下都是求着告饶,被赵国欺负,被齐国欺负,被楚国欺负,仿佛卫国的外交事务职能跪着找老大魏国出头……可今日之后,卫国也能站着让魏国求着制造军需了,子思和卫公相视一笑,君臣脸上俱有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