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那座矮山,张秀才和好友梁仁又是上了一直等在山脚下的马车,马车驶动,再次往金陵城城门而来。
而车厢里,拜祭了陈秀才之后,张秀才可能是颇有些感慨悲伤吧,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面上蹙着眉头,发呆发愣地出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坐在一旁的梁仁觑着他的神情,张了张口还想劝说一番,但想了想又是闭嘴了,可能是觉得这时候还是让张秀才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更好吧,毕竟这噩耗突然而然,张秀才有些受到冲击,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悲伤难抑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时候也只能让他自己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了,旁人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是徒劳无益的。
所以,这车厢里,除了马车行驶时吱嘎吱嘎的声音以外,却是没有人说话了,安静的很。
良久过去,发呆发愣的张秀才终于是回过了神来,也终于是接受了好友已经病逝的事实,他长吐了一口气,就对梁仁拱手歉意道:“梁兄,真是怠慢梁兄了!这陈兄的噩耗实在是让我有些不敢置信,在他坟前拜祭之后更是悲伤难抑,却是忽略怠慢了梁兄了,恕罪恕罪!”
“无妨!无妨!”梁仁摆了摆手,语气颇为理解地叹道,“张兄的心情我能理解,任是谁突然而然地听到了好友的噩耗,心里也没法瞬间平静下来的,悲伤更是不可避免!张兄如此为陈兄感到悲伤难受,也正可说明张兄我们几个之间的交情难能可贵,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呢?”
张秀才不由默然,随即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苦笑不语,车厢里又是陷入了沉默中。
梁仁见状,也觉得总说这事情,气氛就有些太沉重了,于是他话题一转,转而问道:“哦!对了!张兄,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忽然又来金陵城了?”
听问,张秀才这才想起了自己进府城的正事来,也忙是振作精神,从悲伤难抑低落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对梁仁笑道:“这不是今年的府试院试马上要开始了吗?我是陪同着几个学生和我家小儿来这府城赶考的!不然,我又如何会再来金陵城呢?”
“哦?!”梁仁有些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十分意外道,“如此说来,张兄的小儿今年也下场了,并通过了县试,来到了府城将要参加府试院试了?那张兄的小儿年纪有多大?应该是有十七八岁吧?”
张秀才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今年不过十五而已!”
“啊?!”梁仁更是吃惊了,然后赞叹道,“才十五啊!这就下场通过县试,来府城参加府试院试了?这可真不错了,看来张兄之子很有读书的天赋啊,说不得真能在科举之路上走的更远了,如此前途无量啊,张兄,恭喜恭喜了!”
显然,这是梁仁的恭维话了,府试院试都还没考,张进还连个秀才都不是呢,哪就能说什么前途无量的话啊?
“哪里哪里!梁兄说笑了!”张秀才自然是谦逊地拱了拱手,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因为他自己也觉得张进和方志远应该能够在科举之路上走的更远,毕竟一个早慧,一个过目不忘嘛,有这样的天赋异禀,说张秀才心里没期待那都不可能了!
不过,面对好友的恭维,做为传统读书人的他还是谦逊了几句,笑道:“且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这科举之事,我们也帮不上忙!”
“这也是!科举也看命的!”梁仁失笑一声,随即想到了什么,又忽然问道,“这四月份府试,六月份才院试,这现在才三月份不到,看来张兄你们可是要在府城待好几个月啊,那张兄你们可是寻到了合适的落脚住宿的地方了吗?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里吧?那太耗费银钱了!”
张秀才闻言,顺势就笑道:“就是梁兄不问这话,我也是要拜托梁兄的!不瞒梁兄,昨天傍晚我们就来到了金陵城城外了,只是天色已晚,就没进城去,而是在城外的广福寺借宿了!”
“而且,我本就打算着在广福寺借宿个两三天,这两三天我再进城寻摸着一个住处,最好是能够租赁一间小院,然后再带着他们进城安顿下来!”
说着,他又看着梁仁拱手笑道:“梁兄和陈兄都是本地人,一进城了,我就想着先来拜访你们,一是好久不见,好友之间能够再聚一聚,二是就要拜托这件事情了,要是有什么合适的小院,还请梁兄务必帮忙留意留意啊!”
“哦!原来如此啊!”梁仁恍然地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推辞,沉吟一瞬,就爽快地答应道,“这事情张兄就放心吧,我应下来了!我记得我住的永家巷里就有两三个空着的小院,等回去我就帮张兄问一问,看看那几个小院的主人家可有意让人租赁!”
张秀才闻言,面露喜色,又是拱手谢道:“那就多谢梁兄了!”
“哎?这有什么的!不过是问问而已,我们之间的交情,张兄何必如此见外客气?”梁仁摆手笑了笑,又是拍着胸脯道,“明天!明天张兄再进城来吧,我带你去那几个小院看看,哪个合适的,就租赁下哪个,如何?”
张秀才又能说什么呢?自然是再次谢过了,他也没想到这个好友十几年没见了,还是如此的热忱重情义,他之前还有些担心呢,这都十几年不见了,他们之间以前的交情还剩下多少那就不知道了,这样冒然去拜访并拜托人家事情,人家多有可能表示为难,委婉地拒绝呢!
但现在看来,他这种担心有些多虑了,好友梁仁还是当年那样的热忱重情义,他一提这事情,就二话不说地答应下来,这倒是让张秀才少了很多麻烦了。
当然,要是这梁仁表示为难,委婉拒绝了,张秀才也不会勉强的,但难免心里也会唏嘘感慨一番了,岁月不饶人,情义如纸薄了,然后就自己去跌跌碰碰地寻找门路,租赁小院了,比之梁仁帮忙,可能会有点难度,耽搁点时间,也会吃点亏,但也不是做不成的,毕竟只是租赁小院嘛,又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然后,这车厢里,张秀才和梁仁又是借机聊起了今年这府城的府试院试来,因为他们家里今年都有考生嘛,梁仁的二儿子今年也是要参加府试院试的,对此也是比较关心的。
大概下午四五点左右,马车又来到了金陵城城门口,停了下来,并没有进城去,然后就见梁仁提着食盒下了马车,向车厢里的张秀才拱手告别道:“张兄,那我这就回去了!明天你再来城里,我带你去看看几个小院!”
“好!那就劳烦梁兄了!”张秀才点头答应道。
两人约好之后,就再没多说其他,梁仁提着食盒转身就走了,往城门而来,张秀才看着他进了城门,这才吩咐车夫一句“回寺院吧”,车夫顿时就调转了车头,一甩鞭子,往城外的广福寺而来了。
这一大早上就出门进城,故友重逢,突闻噩耗,出城拜祭好友等等,一天经历了这么些事情,情绪起伏跌宕,张秀才也是有些累了,他靠在车壁上,闭了闭双眼养神,却是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而且他还做了个梦,梦见了当年他年轻的时候来金陵城赶考的事情,梦里有他,有梁仁,还有那早已病逝的陈秀才,他们说说笑笑的,夜里走在这热闹的金陵城里,真是像梦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