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风招待着武林群雄,心中却颇为复杂。
刘正风自决定退出江湖时,便已经有了觉悟,有些事情想躲是躲不过去的。所以他广撒请贴,广邀宾朋,大肆宣扬,大张旗鼓地进行金盆洗手,将自己的退隐仪式办成武林盛会,一方面存着剖明心迹,摆明立场的想法;一方面也有场面越大,反对之人越发忌惮,不得公开反对的侥幸心理。
衡山派上下不发声,不出面,不参与,让刘正风越发觉得情况不好。他想和莫大见上一面,师兄弟二人将有些话说开,说透,可是莫大似是在躲着他,一直没有回应。有人在府邸外隐迹监视,刘正风早就得了消息,也知道监视之人就是隐退多年的阴师叔的徒子徒孙。想来他们也觉察到了什么吧!
刘正风心中暗叹,自韩至公师弟死后,他是越发看不透衡山派内部的混乱。韩师弟在世时,自己虽受排挤冷遇,但是韩师弟尽心辅佐莫师兄,铁腕治派,实为莫师兄的一条臂膀。而如今门内派系林立,内斗不止。也不知莫师兄是如何想的,这些年越发神出鬼没,对派内纷争越发不上心。这两年门内各支是各行其事,只是在自己退出江湖这事上,竟然如此统一意见,倒是奇事一件。
所以刘正风越发感觉衡山派将有大变,江湖怕是又要掀起狂风巨浪。方才下定决心,金盆洗手,避世隐居,余生与家人知己徜徉山水之间,尽享天伦之乐。
他本想捐个小官,成了官员,这样暗中阴谋家就会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没想到那个张大人竟然假传圣旨,让他的图谋流产了。
便在此时,忽听得后堂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喂,你这是干甚么的?我爱跟谁在一起玩儿,你管得着么?”
群雄一怔,听她口音便是早一日和余沧海大抬其杠的少女曲非烟。又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你给我安安静静的坐着,不许乱动乱说,过得一会,我自然放你走。”
曲非烟道:“咦,这倒奇了,这是你的家吗?我喜欢跟刘家姊姊到后园子去捉蝴蝶,为甚么你拦着不许?”
那人道:“好罢!你要去,自己去好了,请刘姑娘在这里耽一会儿。”
曲非烟道:“刘姊姊说见到你便讨厌,你快给我走得远远地。刘姊姊又不认得你,谁要你在这里缠七缠八。”
只听得另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妹妹,咱们去罢,别理他。”那男子道:“刘姑娘,请你在这里稍待片刻。”
刘正风愈听愈气,寻思:“哪一个大胆狂徒到我家来撒野,居然敢向我菁儿无礼?”
刘门二弟子米为义闻声赶到后堂,只见师妹和曲非烟手携着手,站在天井之中,一个黄衫青年张开双手,拦住了她二人。米为义一见那人服色,认得是嵩山派的弟子,不禁心中有气,咳嗽一声,大声道:“这位师兄是嵩山派门下罢,怎不到厅上坐地?”
那人傲然道:“不用了。奉盟主号令,要看住刘家的眷属,不许走脱了一人。”这几句话声音并不甚响,但说得骄矜异常,大厅上群雄人人听见,无不为之变色。
刘正风大怒,向史登达道:“这是从何说起?”
史登达道:“万师弟,出来罢,说话小心些。刘师叔已答应不洗手了。”后堂那汉子应道:“是!那就再好不过。”说着从后堂转了来,向刘正风微一躬身,道:“嵩山门下弟子万大平,参见刘师叔。”
刘正风气得身子微微发抖,朗声说道:“嵩山派来了多少弟子,大家一齐现身罢!”
他一言甫毕,猛听得屋顶上、大门外、厅角落、后院中、前后左右,数十人齐声应道:“是,嵩山派弟子参见刘师叔。”几十人的声音同时叫了出来,声既响亮,又是出其不意,群雄都吃了一惊。但见屋顶上站着十余人,一色的身穿黄衫。大厅中诸人却各样打扮都有,显然是早就混了进来,暗中监视着刘正风,在一千余人之中,谁都没有发觉。
定逸师太第一个沉不住气,大声道:“这……这是甚么意思?太欺侮人了!”
史登达道:“定逸师伯恕罪。我师父传下号令,说甚么也得劝阻刘师叔,不可让他金盆洗手,深恐刘师叔不服号令,因此上多有得罪。”
便在此时,后堂又走出十几个人来,却是刘正风的夫人,他的两个幼子,以及刘门的七名弟子,每一人身后都有一名嵩山弟子,手中都持匕首,抵住了刘夫人等人后心。
刘正风朗声道:“众位朋友,非是刘某一意孤行,今日左师兄竟然如此相胁,刘某若为威力所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左师兄不许刘某金盆洗手,嘿嘿,刘某头可断,志不可屈。”说着上前一步,双手便往金盆中伸去。
史登达叫道:“且慢!”令旗一展,拦在他身前。刘正风左手疾探,两根手指往他眼中插去。史登达双臂向上挡格,刘正风左手缩回,右手两根手指又插向他双眼。史登达无可招架,只得后退。刘正风一将他逼开,双手又伸向金盆。只听得背后风声飒然,有两人扑将上来,刘正风更不回头,左腿反弹而出,砰的一声,将一名嵩山弟子远远踢了出去,右手辨声抓出,抓住另一名嵩山弟子的胸口,顺势提起,向史登达掷去。他这两下左腿反踢,右手反抓,便如背后生了眼睛一般,部位既准,动作又快得出奇,确是内家高手,大非寻常。嵩山群弟子一怔之下,一时无人再敢上来。
站在他儿子身后的嵩山弟子叫道:“刘师叔,你不住手,我可要杀你公子了。”
刘正风回过头来,向儿子望了一眼,冷冷的道:“天下英雄在此,你胆敢动我儿一根寒毛,你数十名嵩山弟子尽皆身为肉泥。”此言倒非虚声恫吓,这嵩山弟子倘若当真伤了他的幼子,定会激起公愤,群起而攻,嵩山弟子那就难逃公道。他一回身,双手又向金盆伸去。
眼见这一次再也无人能加阻止,突然银光闪动,一件细微的暗器破空而至。刘正风退后两步,只听得叮的一声轻响,那暗器打在金盆边缘。金盆倾倒,掉下地来,呛啷啷一声响,盆子翻转,盆底向天,满盆清水都泼在地下。同时黄影晃动,屋顶上跃下一人,右足一起,往金盆底踹落,一只金盆登时变成平平的一片。这人四十来岁,中等身材,瘦削异常,上唇留了两撇鼠须,拱手说道:“刘师兄,奉盟主号令,不许你金盆洗手。”
刘正风识得此人是嵩山派掌门左冷禅的第四师弟费彬、一套大嵩阳手武林中赫赫有名,瞧情形嵩山派今日前来对付自己的,不仅第二代弟子而已。金盆既已被他踹烂,金盆洗手之举已不可行,眼前之事是尽力一战,还是暂且忍辱?霎时间心念电转:“嵩山派虽执五岳盟旗,但如此咄咄逼人,难道这里千余位英雄好汉,谁都不挺身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当下拱手还礼,说道:“费师兄驾到,如何不来喝一杯水酒,却躲在屋顶,受那日晒之苦?嵩山派多半另外尚有高手到来,一齐都请现身罢。单是对付刘某,费师兄一人已绰绰有余,若要对付这里许多英雄豪杰,嵩山派只怕尚嫌不足。”
费彬微微一笑,说道:“刘师兄何须出言挑拨离间?就算单是和刘师兄一人为敌,在下也抵挡不了适才刘师兄这一手‘小落雁式’。嵩山派决不敢和衡山派有甚么过不去,决不敢得罪了此间哪一位英雄,甚至连刘师兄也不敢得罪了,只是为了武林中千百万同道的身家性命,前来相求刘师兄不可金盆洗手。”
此言一出,厅上群雄尽皆愕然,均想:“刘正风是否金盆洗手,怎么会和武林中千百万同道的身家性命相关?”
果然听得刘正风接口道:“费师兄此言,未免太也抬举小弟了。刘某只是衡山派中一介庸手,儿女俱幼,门下也只收了这么**个不成材的弟子,委实无足轻重之至。刘某一举一动,怎能涉及武林中千百万同道的身家性命?”
定逸师太又插口道:“是啊。刘贤弟金盆洗手,去做那芝麻绿豆官儿,老实说,贫尼也大大的不以为然,可是人各有志,他爱升官发财,只要不害百姓,不坏了武林同道的义气,旁人也不能强加阻止啊。我瞧刘贤弟也没这么大的本领,居然能害到许多武林同道。”
费彬道:“定逸师太,你是佛门中有道之士,自然不明白旁人的鬼蜮伎俩。这件大阴谋倘若得逞,不但要害死武林中不计其数的同道,而且普天下善良百姓都会大受毒害。各位请想一想,衡山派刘三爷是江湖上名头响亮的英雄豪杰,岂肯自甘堕落,去受那些肮脏狗官的龌龊气?刘三爷家财万贯,哪里还贪图升官发财?这中间自有不可告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