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的。”苏姝有些怔然,“她们虽然年纪小些,却也都是知道分寸的,并没有闹的过分。”
秀儿愣了一下,很快应了“是”。
她以为主子刚才看了那么久,是不喜欢小丫鬟们在庭院里玩耍呢。
内室里已然没有旁人了,就剩下她们主仆俩。
很安静。
“你搬个牡丹凳过来。”苏姝说道:“也坐下歇一会儿。”
秀儿连连摆手,“您抬举奴婢,奴婢心里都知道。但是规矩不能破。奴婢怎能和主子坐在一起呢。”
主子对她好,她应该感恩戴德,而不是不知好歹。
“你名义上是伺候我的丫鬟不假,但在我心里,咱们的关系是和姐妹无疑的。”苏姝执意让秀儿坐下来,“再者,这会儿就咱们俩人,你不必计较这些虚无的表面。”
要真的论起来,秀儿和莲儿都是陪伴她两世的人了,一贯的忠心耿耿,都是对她极好的人。她也从不拿她们俩当外人。
除了父母、兄弟,也只有主子会对她这样好了。还有上一次,若不是主子连夜为她请来了元大夫,她或许真的像梦境里的那样,直接死在了那一夜。
秀儿微微红了眼睛,默默搬个牡丹凳坐在了罗汉榻旁边。
苏姝看炕桌上摆的有茶壶和盏碗,她自己倒了一盏热茶水,抬眼去看秀儿,“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秀儿“嗯”了一声,话到了嘴边却又犹豫了,“……夫人,奴婢要说的话绝对是真的,不是自己一个人臆想的。您可一定要相信奴婢。”
……别说主子了,就是她碰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硬说自己在梦里已经死过了……估计也会觉得那个人是疯子吧。
苏姝觉得秀儿的神色里有说不出来的茫然。
她点点头,“你说就是,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秀儿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她说道:“奴婢前些时日不是一直在生病发烧吗?就是那段时间,奴婢常常的做梦,就算是大白天的打个盹儿就能做个梦。最主要的是,奴婢做了那么多的梦,而梦里的内容却都是一样的……”
“这么奇怪?”苏姝低头喝了两口热茶水,随后又把盏碗放在了炕桌上。
秀儿应“是”,叹息道:“奴婢也感到很奇怪,却始终想不通是为什么。”
她不自觉的咽口水,继续往下说:“奴婢梦到自己死了,好像就是死在这一场病痛里。要再说的具体些,奴婢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但是奴婢能确定奴婢在梦里是死过了。那梦境特别的真实,就像真的一样。所以奴婢才疑惑了好久,一直也想和您说一说……”
“你是说,你在梦里梦到自己生病死掉了?”苏姝脸色瞬间变的苍白。
她觉得秀儿一直在做那个重复的梦,其实并不单纯是梦,确切的说那梦境应该是秀儿的前世。
前世的秀儿死的突然,但是这一世的秀儿已经平安无事了,为何她还会做这样的梦?
难不成是老天爷给的警示不成?
“是的。”秀儿把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心里反而有些惊慌。
她想了一会儿,又问苏姝:“夫人,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苏姝也说不清楚。
她打起精神安慰秀儿,“梦都是反的。你别再想这件事情了,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也是。”秀儿笑了笑,“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再想也是无用的。”
夫人的话虽然不多,却奇妙的让她的心安定了下来。
秀儿无意间抬眼去看苏姝,霍然站起身,“夫人,您的脸色很不好,没事吧?”
苏姝听了秀儿说起她的梦境,也想到了自己的重生,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或许她的重生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又或者是别的,是她根本没有想到过的。
“无碍的。”苏姝勉强的弯起嘴角,打发秀儿退下,“我昨夜睡的不好,头疼的紧。趁着离吃午饭的时辰还早,我再躺下眯一会儿。”
“让奴婢服侍你吧。”
“不必了。”苏姝说道:“我自己就行的。”
她起身下了罗汉榻,朝着黄花梨雕花拔步床的方向走过去。
秀儿只能屈身行了礼,转身往外走。
她掀起内室挡风用的细布帘子,回头看了一眼神思恍忽的主子,无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主子这会的状态看起来比在老夫人的青崖院还要更糟糕一些。
相比较苏姝的过分清净,翠华院的江氏就格外的烦躁了。
江氏甚至都不明白丈夫好端端的为何要朝着她发火,她眼圈红着,和自己的丫鬟香织抱怨:“大爷他说的那是什么话,我辛辛苦苦的操持着阮家中匮,难道还做错了?阮家上上下下哪个不是我打理的,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竟然劈头盖脸的把我训斥一顿,还说我不会做事,该管的放着不管……不该管的偏要多此一举。”
香织也替自己的主子委屈,但是她又不能开口说大爷的不是,只能低声劝道:“您消消气,大爷也就是随嘴一说,兴许也没有旁的意思。”
“不对。”江氏拿帕子去擦眼角的泪,“一定是有人给他说了什么,若不然他不会直接让我不要再管二房的事情了……”
她现在想来,心里还是能感受到畏惧。大爷眼里的怒意根本毫无掩饰,他甚至都说出了她若是再把心思操到二房去,就不要再管府内中匮了。
“难道是二夫人找了大爷?”香织猜测道:“否则大爷也不会这样说吧……”
江氏咬了咬牙,恨恨地:“我虽然讨厌苏氏,却自认没有做过对不住她的事情,她为何要如此害我?大爷当着一院子的奴仆对我疾言厉色的,我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她不就是昨儿和苏氏提了一句,让她给二爷找一个能贴身伺候的丫鬟吗?也没有做错什么吧。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苏氏好,她不愿意就算了,竟然还告到大爷那里去了。
“或许也不是二夫人。”香织说道:“是奴婢猜错了也不一定。”
江氏却认准了就是苏姝。
她气的直骂:“小贱人也太有心计了,等我揪着她的错处再说。”
她是一定不会放过苏姝的,势必要一雪今儿在大爷这里受到的屈辱。
一到申时,阳光就不暖和了,即使照在身上,也给人凉津津的感觉。
诏狱又称之为锦衣狱,是锦衣卫自己的监狱,里面关押的都是朝廷命官,由北镇抚司直接管理,他们按照皇上的旨意行事,有不用审讯直接上刑的权力。
诏狱坐落于东厂,一排排灰瓦青砖的建筑,十分整齐,一间挨着一间。却连个窗户都没有。紧紧锁住牢门的是玄铁铸成的锁和链条。过道和周边一直有成队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在巡逻,步伐整齐划一。
这地方十分的阴冷潮湿,阳光根本照不进来,空气里混着血腥和馊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阮清川奉命过来诏狱审讯前户部侍郎钱右壬,指辉使赵临闲来无事,也过来凑热闹。
他们俩过去提审厅坐下,有狱卒立刻倒了热茶端上来。
阮清川不大适应这样的环境,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赵临坐在太师椅上,自在的喝了半盏热茶水。他今儿穿的是飞鱼服,腰间挎的绣春刀都没有取下来,看起来气势很足,再没有了穿寻常衣衫的文质彬彬,给人扑面而来的嗜杀之气。
“阮大人,您的气色看起来很不好。”赵临挑了挑眉头,“要不要我安排人燃个炉子搬过来?”
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而且阮清川看着就病怏怏的,好像是受不住诏狱的阴冷一般。
“不必。”阮清川摆摆手,“快点审讯完,我好回去给皇上交差。”
赵临点点头,“也是。”
诏狱这样的地方,能少待一刻还是少待一刻的好。
钱右壬已经被带了上来。他是个书生出身,两榜进士做的官,现如今连续在牢房里关了几天,又受了刑罚,衣衫和身上都是斑驳的血迹,脚上带着镣铐,看起来奄奄一息了。
狱官揪着钱右壬的头发,让他跪下给阮清川磕头。
阮清川却摆摆手,示意狱官放开钱右壬。钱右壬没进来诏狱之前,俩人还是同僚的关系,即使现在不是了,也不用给他磕头。
阮清川大致问了一些问题,钱右壬都回答了。
阮清川最后又问:“你可知罪?”
“罪?”钱右壬突然笑起来,看着很是癫狂,“阮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啊?我不过就是闲来无事做了一首诗,怎么就有了要造反的心思?”
他真的想不明白,一首诗而已,只是一首诗而已,皇上就能联想到他想要造反。
钱右壬笑着笑着就哭了,他说道:“我就是个拿俸禄吃饭的文官……寒窗苦读十年熬出头的,还想着要为黎民百姓做一些事情的……”
年少的时候,谁不是满腔热血一心要报效朝堂。
阮清川知道钱右壬写了一首最普通不过的诗。但是就因为里面有一句“今朝不如往日兴”,就被刚登基的皇上认为是心术不正,起了造反的心。
让他过来审问钱右壬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至于其他的,皇上根本也不在乎。
朱由卿做了皇上,是天下人的君主了,心思就难猜了。
阮清川俊雅的脸上没有表情,却摆手让狱官带着钱右壬下去了。
赵临原本要凑热闹的,结果扑了空。他施施然起身,也不和阮清川打招呼,径直走出了提审厅。
外边的天色黑了,月亮升在空中,很圆又亮。
阮清川回到蘅华院时,酉时都过了。蘅华院却安静的很,不像平日里有说话声和笑声、热热闹闹的,且内室一片黑暗,连烛火都没有点上。
他的心莫名一沉。
守门的小丫鬟看到阮清川,屈身行礼。
阮清川大踏步走进堂屋,迎面看到莲儿和秀儿就站在内室的门口。
他压了压心里的急躁,脱口就问:“夫人去哪里了?”
“嗯?”莲儿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夫人哪里都没有去,她在屋里睡觉呢。”
阮清川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没有立刻进去内室。
秀儿却说道:“夫人睡了一下午,到这时候了还没有动静,不如二爷去唤了夫人起来,刚好也能赶上吃晚饭。”
夫人一直闷闷不乐的,上午就睡了好久,谁知道刚吃了午饭,就又躺下睡了,一直睡到现在。白天睡太久了也不好,晚上会睡不着的。
阮清川沉吟不语,却抬眼看了一眼秀儿。他认识这个丫鬟,是贴身伺候苏姝的。
过了一会儿。
阮清川“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他又吩咐秀儿、莲儿,“把内室的烛火都点上。”
“好的。”
内室里的烛火很快点亮了,火苗橙红橙红的,微微跳跃着,像一只飞蛾。
大红绣海棠花暗纹帷帐低垂,内室里安静极了。
阮清川走近了几步,他听到妻子的浅浅呼吸声,蓦地放松了下来。
他打开珊瑚六开门衣柜,选了套家常的月牙白斜襟直裾,进去净房换上。再出来时,秀儿已经把大红绣海棠花暗纹帷帐挂了起来。
苏姝侧身背对着墙壁躺在里侧,在烛火的照映下,小脸白皙如玉。
她睡的很熟,红唇微张,轻轻的呼气。
阮清川倾身看了妻子好久,他伸手摸摸她的发。
大概是阮清川没有控制好手劲,苏姝感知到了,她下意识蹭了蹭阮清川的手心,还试图把小脑袋搁在阮清川的手心里接着睡。
阮清川冷淡了许久的眸里浮现淡淡的笑,他几乎在叹息了,“这会儿倒是乖了。”
秀儿早拉着莲儿从内室退了出去。
苏姝正在做梦呢,梦里的阮清川也在夸她乖,她高兴极了,踮起脚去亲阮清川的侧脸。
阮清川原本都要把苏姝抱起来了,却发现她一下又一下的亲他的手心……
小鸟啄食一般,把他的心都亲痒了。
阮清川终于还是低声唤了苏姝起床,他嗓音有些哑,却是温柔极了。
苏姝睁开眼睛时,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阮清川。
她愣住了,还伸手去摸阮清川的脸,傻兮兮地:“是你吗?夫君。”
阮清川应“是”,直接抱着她坐在床头,又拿了她盖在锦被上的缎褙要给她穿上。
苏姝任由他动作,还在想梦里的事情。
她又问道:“你不是去衙门公务了吗?怎地回来家里了?”
“回来吃晚饭。”阮清川帮苏姝穿好了缎褙,又伸手去拿雪白月华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