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母女俩相搀扶回去留春院,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进了正房。
赵姨娘一直埋在口里的鲜血吐了出来,沾染了雪白的衣领,整个人像是瞬间失去颜色的花朵,迅速的衰败。
苏妍“哇”的一声哭出来,“娘亲,您怎么了?”
她吓得直接用衣袖去给赵姨娘擦嘴边的血,连随身携带的帕子都忘了用。
赵姨娘摇摇头,却不说话。
苏妍转身去骂跟在身后的清云、清雨,“你们是瞎了吗?快去请宁大夫过来。”
清云、清雨连声应“是”,俩人也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惨痛的模样,都懵了,根本没反应过来。
“不许去请宁大夫。”赵姨娘却开口阻拦,又让苏妍扶她躺在床上。
苏妍的泪水一双双往下落,她非常不明白娘亲的意思,“您病了就要去诊治啊。干嘛要拖着?”
“傻妍姐儿,哭什么?”赵姨娘伸手去给女儿擦眼泪:“娘亲好好的,吐这一口血,不过是气急攻心了。吐过也就好了。”
她赵香儿已经在弄墨堂丢够脸面了,更不能再让别人知道她吐血了……自从跟了苏鸿后,半辈子活的强势,她就是撑也要撑着,尤其是不能在宋梅茹母女俩的面前示弱。
她的妍姐儿和妩姐儿还小,若是她一旦失了强势,苏姝那个厉害样子,还不把妍姐儿和妩姐儿欺负到死。
“娘亲,娘亲……”
苏妍半坐在床沿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妍姐儿害怕。父亲明明是站在您这一边的,怎地宋氏过来了一趟,就什么都变了。”
她也想不明白。
赵姨娘狐狸眼空寡,好久才开口,却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妍姐儿,你嫁人一定得是人家正室,一辈子都不必看人的脸色。不要像娘亲。为苏家做过再多的事,也不抵宋氏和你父亲说的一番话。”
“女儿记住了。”
苏妍忍住悲泣,“娘亲放心。”
赵姨娘闭上眼,却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她累极了,已经感到精疲力竭了,必须要睡一会儿。哪怕是睡一小会儿也好。
苏妍看着娘亲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内室。她唤了清雨、清云出去外边说话,很是警告:“姨娘刚才吐血的事情,你们俩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边说。”
“二小姐放心。”清云很稳重,又安慰苏妍不让她挂心,“奴婢们晓得轻重。”
清雨却很为自家主子气不忿:“夫人才是那个整日里喝茶绣花,清闲快活的人,她又不用累死累活的操持家事,凭什么还要压我们姨娘一头啊。”
主子每月月末都要看账本,月中要核算发送阖府内每一个人的月例银子,各位小姐少爷的吃喝用度……每一样都是姨娘在打点。等到农忙季节,庄子上过来的管事还要来府里禀报收成事宜,主子忙的脚后跟都不沾地……辛辛苦苦的,到头来还不落好。
“凭什么?就凭宋氏是父亲的正室。”
苏妍清丽的小脸上闪过阴狠,“只要宋氏还活着一天,就会压在娘亲的头上一天。她哪日若是死了,当然就不存在这种可能了。”
清雨一惊,“二小姐……”
“怕了?”苏妍笑了笑,“我不过是做个比喻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苏妍又瞧了一眼赵姨娘内室的方向,嘱咐了清云和清雨好生照料着,才转身离去。
等到苏妍走远了,清雨拍拍胸口,拉着清云的衣袖说话:“清云姐姐,你有没有觉得二小姐刚才笑的好渗人?”
“胡说什么?”清云瞪了清雨一眼:“赶紧回去守着姨娘,小心要茶要水瞧不见人。”
清雨白长年岁了,怎地还总是咋咋呼呼的,让人不省心。
清雨被清云斥责了却不当回事,嘻嘻一笑,“知道了。”
今儿的天气特别好,万里无云的。
宋梅茹去看了儿子后,和长女坐在次间的罗汉塌上说话:“与哥儿现下是好多了,气色也过来了,母亲的心里也安定了不少。这都是你的功劳,你从小便很会照顾他。”
她想起儿子刚生下来时,不分昼夜的哭闹,别人谁来哄都不行,也便只有她的姝姐儿一直抱着。
苏姝笑着去安慰宋梅茹:“与哥儿福大命大,定会长命百岁的。您可不要再担忧了。”
儿活一百岁,母忧九十九。
作为母亲哪有不为自己孩子担忧的。
宋梅茹却笑着和苏姝商量起别的事情,“你如今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也是时候开始学着掌家了。母亲想着,母亲当时嫁给你父亲时,你外祖母陪嫁过来的几个田庄,酒楼、还有商行的店铺都先交与给你料理……你尽管去做,权当连手了也是好的。”
她去拉苏姝的手,“反正以后等到你嫁人,母亲的这些东西也都是你的。”
苏姝想起前世她嫁给阮清川的时候,当时与哥儿已经没了,母亲的嫁妆是全数给了她。
当真是十里红妆的排面。
苏姝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母亲,是赵姨娘在管理你的嫁妆吗?”
“那也不妨碍。”宋梅茹点了头,“母亲去和她要回来便是。你要学掌家,这是正礼,你父亲也会同意的。赵姨娘那样的人,实在是狼心狗肺,母亲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亏了她以前虽然不相信赵姨娘会真心顺服她,却觉得赵姨娘的品行还说的过去。这会儿想起来,简直是错的离谱。
杏儿端了糕点和茶水过来,先屈身行了礼,摆在罗汉塌中央的炕桌上。
苏姝伸手拿了一块海棠糕,和杏儿说话:“我不让你近身伺候在二少爷身边了……你心里可恨我?”
“奴婢不敢。”
杏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做错了事,被大小姐惩罚是应该的。”
宋梅茹看到杏儿额头处缠着白色棉布,心一软。
她摆摆手,“你起来说话吧。以后好生伺候着二少爷,会有你的好处。”
“谢谢夫人。”
杏儿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外面有小丫鬟进来禀告,说是大少爷回府了,过来探望二少爷。
“华哥儿回来了?”宋梅茹愣了愣,“……脚程还挺快的。”
她知道今儿是苏琪华要从国子监归来,却以为是下午才会到家。
“请大少爷进来。”苏姝看母亲一直在出神,便吩咐小丫鬟:“先领来这儿。”
小丫鬟应“是”,转身退下了。
苏琪华很快便挑帘子走了进来,他身穿竹叶纹浅青色直缀,墨绿色腰带上挂着白玉吊坠。
眉眼端正英俊,是个翩翩少年郎模样。
容貌像极了苏鸿,却又比他多了份秀气。
苏琪华跪下给宋梅茹磕头,“给母亲请安。儿子多日不在您的身边伺候,母亲的身体可还好?”
宋梅茹让林嚒嚒去搀了苏琪华起来,又让丫鬟去搬了圈椅过来,让苏琪华坐下,“母亲在家里,一切都好。反倒是你,一路辛苦了,怎地不歇一歇再过来?”
少年人精神很好,但是也看出来是风尘仆仆的。
苏琪华先拱手给苏姝行礼,唤了“长姐”,然后才坐在圈椅上回复宋梅茹的话,“儿子原本是先去琉璃院给母亲请安的,到了发现母亲不在,又听闻弟弟病了,心里实在是惦记,便急不可待的过来了。”
“你有心了。”宋梅茹笑了笑,“你在国子监里待的怎么样?吃住可还习惯?”
这孩子一直记挂在她名下养着,她虽然没上心,却也派了专门的教养嚒嚒,他也一直长的很好,规规矩矩的也很懂事。
丫鬟上了茶水,苏琪华端起盏碗先抿了一口,“国子监出入皆有同窗相伴,都挺好的。吃住也习惯。”
宋梅茹和庶子并不亲近,来来回回也就那几句话,一说完难免尴尬。
她领着苏琪华去看了隔壁的苏琪与。
苏琪与刚吃了药睡下,苏琪华也没有久待,略站了站,就出去了。
“与哥儿得知你回来了,定是十分高兴。”苏姝说道:“等明日他能下地走路了,让他再去找你说话。”
关于前世与哥儿没死之前的记忆都差不多模糊了,但总归还记得,他们兄弟俩的感情还不错。
“二弟好生养着便是,我明日再来看他。”苏琪华对于这个从小便病弱的弟弟很怜惜,主要是弟弟也对他很依赖。
到了正午。
宋梅茹让小厨房准备一桌子好酒好菜,准备在琉璃院给苏琪华接风,除了苏琪与病着不能起身,家里的其余几个女孩儿也都请来了。
苏琪华却领了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走进来,拱手给宋梅茹行礼,又介绍:“母亲,这是我在国子监的同窗——元由柠。他过来北苑街道游玩,因知道家里的地址,便过来找我了。”
他也不知道元由柠会突然来家里找他,听到仆从的禀报时还挺吃惊。但是来都来了,又不能真的赶出去。
少年也拱手给宋梅茹行礼,十分礼貌:“夫人安好。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他摆手让身后跟着的小厮奉上拿过来的几盒子点心,清秀白皙的脸上带着笑容,“请您笑纳。”
宋梅茹让身边的丫鬟接过来,笑了笑,“你客气了。”
家里的苏妍、苏妩几个女孩见来了男客,都躲去了外间,苏姝不经意间瞥一眼少年的长相,突然脸色大变,愣在了当场。
这少年她认识,根本不是什么元由柠,他姓朱,唤朱由柠,是阮清川的二姐贤妃娘娘生下的皇六子。后来的惠亲王。
好好的皇子,怎会进入国子监读书?
苏姝一头的雾水,但是前世她也是跟着阮清川进宫时见过朱由柠一面,其他的一无所知。
宋梅茹看着眼前的少年身穿华服,年纪虽不大,腰带却是添了金线织就而成,脚上的鞋子更是蜀锦缝制的……这一身的行头,少说也有百金的价值,想必是那个贵族家的小公子出门了?
她也知道燕京城里贵人多,不敢怠慢:“到了这个点了,不如留下来陪着华哥儿用个午膳?”
“也好,劳夫人费心了。”
朱由柠笑眯眯的,他看什么都好奇,在看到苏姝时,却也很显然愣住了。
他涵养很好,略一拱手,很快又别过脸去。
既然是苏琪华的同窗好友过来了家里,那么给他办的接风宴席便不能摆在琉璃院了。
宋梅茹让小厨房又做了一桌,摆在宴息处,让苏琪华单独陪着他的同窗去吃。
家里的几个女孩便留在了琉璃院。
苏琪华到了宴息处,先请了朱由柠坐下,“元兄,你怎地不提前说一声就过来了?也好让我给家里一个交待。”
他还怕嫡母不悦呢,好在嫡母看起来也并无异样。
“有什么关系?”
朱由柠端起手边的盏碗,自己给自己倒了盏热茶,“我来看你……难道你还要挑三拣四?”
苏琪华摇摇头,不想和他说话了。
他这个同窗,平日里谱大的很,国子监的住宿都是两人一间,偏他是一人一间的。行动还带着护卫。高兴时说话还算顺耳,不高兴时和人说个话连讽刺带打击……也因此,国子监的大部分学子都不愿意搭理他。
苏琪华原来和他的关系也不好,后来有了转折,是因为元由柠有一次上台阶时要摔倒,是苏琪华伸手扶了一把。
相处的久了,苏琪华发现元由柠的心地不错,就是嘴巴毒了点,生活太挑剔……别的也都还算好。
朱由柠刚喝了一口茶,又吐了出来,和苏琪华抱怨:“你们家的茶叶不新鲜。”
苏琪华自顾自低头喝茶,“你爱喝不喝。”
朱由柠摇头叹息,还真的没有再喝。
他压低了声音和苏琪华说话,“刚才站在你母亲身边的那个女子是谁?”
苏琪华抬眼看他,“你打听这做什么?”
朱由柠“啧”了一声,“我就是好奇。”
“收起你的好奇心。”
苏琪华俊眉紧皱,“……她是我长姐。”
“你长姐?”
朱由柠大惊失色:“我在我舅舅的书房里看到过她……”
当他看到苏琪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又慢悠悠改口:“说错话了,是我嘴瓢了……是我在我舅舅书房的一个画轴上见过,那女子和你长姐长的十分相像。我敢肯定,那就是你长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9-26 17:38:36~2021-09-27 11:5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宁儿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