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静悄悄的,仅留下照明的一盏松油灯发出昏暗的光。外面的风声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彰显出冬天的寒冷。
苏姝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阮清川说话,她困倦的打个呵欠,“……我要睡觉啦。”
阮清川不想承认吃醋就不承认吧。也或者是她自己猜错了也未可知。一想到会有这种猜错的可能性,她还是挺脸红的,好像是阮清川明明没有吃醋,反而是她,一心要给人家按个吃醋的名声。
脸也挺大的……
阮清川却在此时开口了。
他眸光暗沉,清风霁月的模样在黑暗中也看不分明了。
“是。”
“嗯?”苏姝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是阮清川在回复她的话,有些不可置信,又问道:“你是说你在吃与哥儿的醋?”
阮清川应“是”,嗓音有些哑。
苏姝掀开自己的被窝,拱进了阮清川的被窝里。
她心里是克制不住的喜悦,小手摸摸索索的搂上了阮清川的脖子。
阮清川身子一僵,慢慢的又放松下来。
他搂住妻子的小腰,把她按在了怀里。
“我和与哥儿是亲姐弟,他的醋有什么可吃的?”苏姝桃花眼弯弯,亲昵的很:“我不过是好久不见他,和他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表达自己的衷心:“夫君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谁都比不了。”
“真的?”阮清川似乎还不大相信。
“当然。”
“你以前说过每天都会剥核桃果仁肉是给我吃……怎地今儿也给二弟剥了?”
阮清川的声音明明是平淡无起伏的,苏姝竟然从其中听到了丝丝缕缕的委屈。
“我什么时候给与哥儿剥核桃果仁……”她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又想起来了。
苏姝笑着和阮清川解释,“夫君,这次是你想错了。我当时是在给你剥核桃果仁肉,与哥儿好奇,问我在做什么?我就顺便也剥了一个递给他吃。”
谁能想到还让阮清川给看到了。
阮清川薄唇微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今儿还没有吃核桃果仁肉。”
他每天都有吃的,偏生今晚心里一直憋闷着,给忘记了。
“明儿一早再吃吧,就在堂屋茶几上的小盖碗里放着。”苏姝想了想,又说:“今儿太晚了。”
“我知道了。”阮清川低头亲了亲妻子的侧脸,“睡吧。”
苏姝乖顺的应“好”,却俯在阮清川的耳边小声说话:“夫君,你刚才承认自己吃与哥儿的醋了,我心里挺高兴的。”
她主动亲了亲阮清川的侧脸,和他保证:“我以后会注意的,不会再让你的心里不好受。”
阮清川敏.感,她一向都是知道的,再者他身体又不好,比常人想的多一些也是有的。苏姝暗暗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当着阮清川的面,尽量减少对与哥儿的关心吧。
阮清川对她好,她也要学着对阮清川好呀。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苏姝的额头,脸颊,到嘴唇时缠绵悱恻。阮清川心里那些阴暗的,不好的想法也因着苏姝刚才说的一番话,渐渐的偃旗息鼓。
多么神奇啊。
阮清川的心里原本有许多不甘,但是妻子的区区几句话,他的不甘就都掩埋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会掩埋不住,但至少在这一刻,掩盖的十分好。
一吻罢休,夫妻俩人都是气喘吁吁的。
“姝姐儿,你还是躺旁边的被窝里吧……”
阮清川喉结滚动,中衣的系绳也开了,露出白皙胸膛,劲瘦腰身,莫名给人脸红心跳的感觉。
苏姝也真的脸红心跳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快速的掀开旁边被子,滚了进去。
阮清川深呼吸了好几次,隔着被子把妻子搂在了怀里。
他轻拍她的后背,哄孩子睡觉一般,“睡吧。”
苏姝闭上眼。
她以为自己经历过被坚硬抵在腰上,要很久才能睡着的,却忽略了怀有身孕嗜睡的事实。
久久难以入眠的却是阮清川。
他看着妻子熟睡,看了好久……
次日一大早。
苏姝醒来的时候,阮清川毫不意外的又早起去了衙门。她懒洋洋的穿衣起床,又过去净房洗漱。
苏琪与过来蘅华院陪苏姝用的早饭。
姐弟俩人吃的很丰盛。
有红枣米糕、新磨的加了白糖的甜丝丝豆浆、一碟子桂花饼、猪肉大葱水煎包、油条,水煮蛋等。
罗嫂子毕竟是从苏家出来的,看着苏琪与亲切的很,一口一个二少爷的唤着,做的早饭也尽量都是少年人喜欢吃的口味。她早听莲儿说了苏琪与的口味偏甜,所以准备的早饭有一半都是苏琪与喜欢吃的。
腊月二十九,又称小除夕。
亲戚邻里互相拜访,户外焚香。
阮家今儿一天也是热闹的很,不停的有人过来给阮家给老夫人请安问好,青崖院的欢声笑语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晚间。
白天有太阳,温度还算是好。
太阳一落山,又加上阵阵北风,简直是冷的刺骨。
阮清川出了衙门,顺着抄手游廊往千步廊的方向走去。
他刚走出千步廊,却有个身穿蓝色飞鱼服的太监从后方一路小跑过来了。
“阮大人,您让奴才好找。”
阮清川认识他,当即笑了笑,“张公公,你这么匆匆忙忙的,是有什么事情吗?”
张公公全名张少华,是贴身伺候皇上的大太监。
“皇上在乾清宫等着您呢,太子爷也在。奴才一路过去衙门找您,结果被告知您已经走了,奴才紧赶慢赶的,还好是追上了您。要不然回去就交不了差了。”
张少华是贴身伺候皇上的,在宫里的地位十分超然,小小不然的事情根本用不到他出面,而且还是如此慌张急迫的。
阮清川的右眼皮突然跳了跳。
他低声问道:“……是皇上不大好了?”
张公公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他左右看了看,发觉并没有人注意这边,才回答阮清川的话,“太医院的众位太医都跪在乾清宫外面的廊庑下……老奴看他们的意思,皇上是撑不了几天了。”
燕京城的天要变了。
阮清川再没有言语,跟着张公公大步转身而去。
乾清宫已经是灯火通明了。
重檐庞殿顶,深红色宫墙,黄琉璃瓦。
十分的庄严气派。
张少华直接领着阮清川走向乾清宫的东暖阁,到了门前,他先进去禀报,随后又请了阮清川进去。
东暖阁里燃了很重的檀香,气味熏人。然而却压不住更浓重的药味。
阮清川转过紫檀木嵌白玉龙纹围屏,一眼便看到太子爷朱由卿跪在黄花梨雕云纹架子床前,黄.色帷帐挂在两端。皇上盖着绣金线二龙戏珠锦被正闭眼休息,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
他低头走过去,跪下磕头行了大礼:“微臣阮清川给皇上请安。”
“……爱卿来了。”
老气横秋的声音传来,张少华扶着皇上靠坐在床头,又给拿了个深褐色大迎枕垫在了皇上的身后。
“爱卿起来吧。”
皇上陆陆续续的病了有小半年的时间,再加上年纪大了,脸色都是青白色,看起来十分不好。
“谢皇上。”阮清川起身,站在了一侧。
皇上不知道为何没有让朱由卿起身,而是让张少华拿了早已准备好的圣旨给阮清川看。
阮清川吓了一跳,立刻又跪下了,“皇上,微臣不敢。”
皇上咳嗽了几声,倦怠极了:“朕给你看你就看,推脱什么。”
圣旨写的很简短,差不多就一句话。
立太子爷朱由卿为皇上。
阮清川看过之后又交还给了张少华。
“这是我和内阁大臣们商量好拟定的圣旨。”皇上抬眼看向阮清川,“爱卿,朕命数已定,以后由卿就交与你辅佐了。”
阮清川磕了头,说道:“皇上福大命大,且不可说此伤感之语。”
皇上似乎是被阮清川说的话逗笑了,他摇摇头,“朕的身子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朕自己还是明白的,只盼着能捱过这个年就成。”
他说罢,摆手吩咐朱由卿,“还不搀扶了你太傅起来。”
朱由卿恭敬的应“是”,俊美的脸上闪过悲哀。
他起身去搀扶阮清川,又拱手行了大礼:“以后由卿就有劳太傅多加关照了。”
“是微臣的荣幸。”阮清川跪下给朱由卿回了礼。
皇上唤阮清川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现在也办妥了,就摆手让他退下,“朕待会还要见一见内阁首辅宋延明。阮爱卿退下吧。”
阮清川应“是”,却又听皇上说道:“长春宫的贤妃甚是思念家人,阮爱卿不如在出宫之前先过去长春宫一趟。”
阮清川愣了一下,随后应“是”。
等阮清川离开了乾清宫,皇上看着若有所思的朱由卿直叹气。
“父皇早早把阮清川安排在你身边,就是为了你以后登上帝位做打算的。今儿特地召他来,一是为了警醒他不要忘记朕对他的旧恩和倚重,二也是为了让他效忠于你。”
“孩儿明白。”朱由卿说道:“只是太傅重情义,若有一日……”
他没有往下说,但是皇上却很明白儿子的意思。
“他重情义既是好事也是坏事,他会对别人重情义便也会对你重情义。但是你刚登帝位时可以放心用他,若等你坐稳了龙椅,手中有了完全的权力,用不用他就看你的意思了。”皇上难得笑了笑,“由卿,你大可不必现在就担忧上了,父皇看人还是很准的。”
最重要的是,他仅存的三个儿子中,有两个儿子都是阮清川的外甥。只要有阮清川辅佐由卿,那么另外两个儿子于情还是于理,都不会生了二心。
当然,他还有最怕的事情。若他死后,朱由卿动杀心除掉其余的两个儿子又该怎么办?他不得不防着这一手。所以,他才给了阮清川能号令整个锦衣卫的权力。
他这样的费心,何尝不是为了同时在保这三个儿子。
有小太监进来禀报,说是内阁首辅宋延明到了。
皇上让请进来,又和朱由卿说道:“你先退下吧。”
朱由卿拱手应“是”。
他走出去的时候还和宋延明打个照面。
宋延明拱手给朱由卿行礼,唤“太子爷。”
他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了,倒是身子骨还很硬朗。
朱由卿点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走出了乾清宫,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跟在朱由卿身后的太监姓宁,是从小伺候他的,人长的眉清目秀。
他问道:“太子爷,咱们是回去宫外的太子府还是直接回去东宫?”
“东宫吧。”朱由卿抬脚走下了汉白玉台阶,父皇如今的状态,时时都有可能宾天而去。
他作为太子,是要第一时刻能赶到父皇面前的。回去宫外的太子府还是算了,太远。
宁公公“嗯”了一声,跟上了自家主子。
墨蓝的天空上,一颗星星也没有。抬头望过去,无端给人压抑的错觉。
阮清川到达长春宫时。贤妃正和三个孩子一起用晚饭,难得朱由原也在,她看起来就很高兴。
有宫女进去通报。
很快,阮清川被领到了长春宫的侧殿。
贤妃又惊又喜,“川哥儿,你怎么过来了?”
她大了阮清川整整十五岁,小时候常常是她帮助母亲照顾阮清川,等阮清川长大了,对待他还是很亲切。
阮清川拱手给贤妃行大礼,唤了声,“二姐”。
“你做什么?”贤妃摆手示意阮清川不必多礼,“这是私下里,又不是在外,不用拘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