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微垂下头去沉默,如果她不明白,也不会觉得凄凉。爱情是足以焚身的烈火,不管是聪明人还是笨蛋,爱上了,都成了飞蛾。谁都知道扑过去会成为飞灰,但那又怎么样,百年之后,不管燃烧过与否,我们都将成为尘土。
“什么时候走?机票订好了没有?”她说服自己,阮阮的决定也许是对的。
阮阮擦干眼泪笑着说:“我坐火车去。就像以前那些周末一样坐三个小时火车去看他,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明天就走。”
“那吴江那边会不会介意?”郑微有些担忧。
阮阮说:“我说去看个朋友,他是不会追问的。”
郑微的手机在包里震动,她心里一动,接起来却发现是好一段时间没见了的老张。老张同学在校时成绩不怎么样,一不留神还留了一级,到了社会上却如鱼得水,混得风生水起。他不像大多数同学校友一样,毕了业就削尖了脑袋往大公司里钻,而是干起了倒卖建材的行当,开始的时候只是小打小闹,风里来雨里去地混个糊口,但是他头脑灵活,交际广泛,为人又仗义豁达,在建筑行业,好人脉就意味着钱财,所以这几年老张的买卖做得越来越大,俨然已经是小老板的模样。他读书比郑微她们晚,又在学校耽搁了一年,现在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女朋友倒是走马灯一样地换,就是定不下来。
郑微跟老张一向投缘,这几年也没断了联系,总是隔三差五地出去一起喝喝小酒。在郑微相亲不断失败的那段时间,老张还和她开玩笑地约定,要是再过十年,他未娶她未嫁,就干脆两人凑合着过日子,好歹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老张说:“我刚才在左岸的一楼大厅看到一个人背影很像你,当时跟客户在一起,正想叫住你,一转头人就不见了。你现在是不是在左岸?”
郑微说:“那你应该没看错人,我在二楼吃饭,跟阮阮在一起。”
“正好我刚喝了一轮,肚子里除了酒精别的没有。要不我过去给你们挨个桌边?”老张一点儿也不客气。
“你等一下啊。”郑微捂住电话,笑着对阮阮说,“是老张那家伙,这么巧也在左岸呢,说要跟我们一起吃饭,你看怎么样?”
阮阮说:“这有什么关系,毕业后我都没再见过老张了,快叫他过来吧。”
老张风风火火赶到的时候,阮阮的脸上已看不到泪痕。他一坐下来,就夸张地看着阮阮,“今天真有福气,两大美女陪我用餐。阮阮,好几年不见,越来越美丽动人了,让哥哥我后悔当年没下手啊,不过看你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郑微指着老张说:“你放什么心呀,真当你是贾宝玉了?饭还没吃,口水就流了一地。”
阮阮只是笑。
老张嘴里含着刚点的饭菜,不忘对郑微说道:“微微你可是比我上次见你时瘦多了,女孩子还是有点儿肉好,抱上去都舒服。”
“别狗嘴吐不出象牙。”郑微白了他一眼。
有老张在中间插科打诨,时间过得很快,阮阮看了看表,“我看我得先回去了,要不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一步?”
郑微说:“对哦,你明天还要赶火车,我跟你一块走吧。老张,你继续花天酒地去吧。”
“这哪能呀?”老张也站了起来,“我送你们回去。”
“你都喝了酒,还能开车吗?”郑微表示怀疑。
老张哈哈地笑,“离喝醉还远着呢。别跟我客气啊,跟我客气就是不把我老张当人看。”
郑微无所谓,阮阮也不是矫情的人,她脚伤刚恢复,并没有自己开车。
下楼的时候,老张也看出阮阮行动还有些不便,就问起了原委,阮阮如实说是在家摔了一跤,老张心疼咂舌的样子让郑微笑了很久。
“我要是把这么个好女人娶回家,非天天捧在手里不可,就算是要摔跤,我也得做人肉垫子,哪舍得让你磕着碰着。”
阮阮说:“那你也赶紧找一个吧,世上的好女人多着呢。”
老张嬉皮笑脸地说道:“男人一旦见过了玫瑰,其余的女人都是野草。对了,阮阮你明天什么时候的火车?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何必麻烦呢?我在楼下叫车就行了。”
老张取了车出来,先把阮阮顺路送回了家,然后再把郑微兜到她宿舍楼下。
郑微下车前,老张熄了火,闲聊般说道:“前段时间我在一个招投标会议上遇到了阿正,才知道你们现在居然在同一个地方上班,也够难为的了。那天我请他喝酒,顺便恭喜他荣升,结果他喝得一塌糊涂。你是知道他这个人的,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偏偏对自己要求得太多,能让他难受成这样的人,我看也没有多少个。”
郑微不怎么想听,“别跟我说这个,没意思。”
“说实在的,我算是一直看着你们两个过来的,阿正和你都是我老张的朋友,我不想多事掺和,也没有把你们硬送作堆的意思,只不过看到朋友不开心,就觉得自己心里憋得慌。听说你又找了一个,那男的还是检察院的?唉,要我说啊,好的话就赶紧定下来吧,女人最要紧的是归宿好,你要是过得好,把婚给结了,那边也好断了个念想。”
郑微嗤笑,“得不到才会念想,送上门去他未必真的会要。功名利禄在手,就偶尔嗟叹往昔,有些人,要的也仅仅是念想而已。”
“你还别恼,那天他喝多了之后,我就是这么劝他的,男人嘛,谁没个初恋忘不了。你猜他怎么说,他吐字不清地说那不是他的初恋,是末恋。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你说他那么心气高的一个人,弄成这样,不是造孽吗?”
郑微在脸上抹了一把,“老张,你车上空调开得太凉了。我上去了,你回去小心点儿,没事别喝那么多,小心没娶老婆就喝死你。”
老张大笑,“我这样的人要是娶了老婆才是暴殄天物呢。回去吧,下回再一起吃饭。”
g市开往s市的城际列车还是在下午六点多始发,大约到了上车的时间,郑微给阮阮打了个电话。阮阮说她已经在车上了,出门的时候在小区门口遇上了老张,非把她送到了车站,再亲自送到月台。
“那我就放心了,你的腿,还有肚子里的宝宝都要留点儿神。早去早回吧,赵世永要是敢欺负你,你可别给他机会啊。”郑微说。
“没事的,别想得那么可怕。车要开了,我回来后再打电话给你。”火车的汽笛声在催,阮阮的声音是愉悦而轻快的,这让郑微仿佛觉得时光倒流到当年,沉浸在爱情甜蜜里的阮阮风雨无阻地去赶她的火车。
这时郑微也开始觉得,即使她赴的是一个没有意义的约会,但为了这一刻的快乐,还有什么不值得的?
仿佛心灵相通一般,阮阮在挂电话前轻轻说了一句:“微微,我现在觉得幸福。”
郑微在大院食堂里解决了自己的晚餐,回去洗了个澡,就躺在床上用笔记本电脑看电影。很奇怪,千看不厌的《大话西游》这天晚上也没能让她笑出声来,心里莫名地闷得慌。
紫霞仙子说:“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郑微迷迷糊糊地睡去,梦里辗转不安。
半夜,手机铃声将郑微惊醒,本来就睡得很浅,静悄悄的夜里突兀的音乐声更让她莫名地心惊。
郑微最怕半夜的电话,总觉得那是什么不好的事发生的前兆。上一次午夜被电话惊醒,是妈妈在家胃出血,被送到医院急救,现在想起来还惊魂未定。但是她更不想关机睡觉,总害怕会错过什么。
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个陌生的电话,郑微有些怀疑是**彩信息,不过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请问是郑微郑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郑微的心像被鼠宝的爪子挠了一下,“我是,你哪位?”
“我是xx公安局xx分局的干警,请问你是不是阮莞的家属或朋友,她现在人在xx医院,伤得很严重,你的号码是她手机里最后一条通话记录,能否麻烦你代为通知她的家属,尽快赶到xx医院急诊室。”
郑微的脑子轰的一声,后面那个干警说了什么完全听不清了。她所有不安的预感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印证,披上外套,跌跌撞撞地抓起包就往医院跑。
上了出租车,司机问:“请问要去哪里?”
郑微机械地回答:“xx医院,麻烦快一点儿。”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的模样,问了句:“小姐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郑微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整张脸都是湿答答的。不会有事的,谁都不会有事!阮阮这样的一个人,老天也会庇护的。
她这才想起要给吴江打电话,阮阮所在的医院并不是吴江工作的地方,他接到电话也吓了一跳,说立刻就会赶过去。
郑微一路飞奔到急诊室,手术室里的灯是亮着的,门口站着好几个戴着大盖帽,穿着不同警服的人。
“阮莞是不是在里面?”郑微白着一张脸问。
几个大盖帽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负责人的打量了郑微一会儿,“请问你是……”
“我是郑微,她的好朋友。她到底怎么样?不会很严重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上火车之前还是好好的。”
那个负责人神情严峻地把事情的原委跟她说了一遍,其实过程很简单,火车开到将近一个多小时的时候,铁路公安局的警察在车厢里发现了一名重案通缉犯。在逮捕的过程中,那名歹徒竭力反抗逃脱,并且手中持有凶器。参与围捕的干警中有一名年轻的警员,年轻冲动,一时情急之下居然不顾规定在人群密集的车厢里开了两枪,一枪正中歹徒后背,另一枪则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在慌乱的人群中闪躲不及的阮阮。
“这是我们工作的重大失误,真的很抱歉。开枪的干警已经被拘留,医生也在对阮小姐进行全力的抢救。关于这件事,我们一定会给家属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