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我就说了没有骗你吧。你那关圣像送的可太值了。”
……
眼前一方摊子上摆放的是一块块造型精美的雕像,原料俱是嫩白如脂的豆腐。瓦子巷虽在麟淄城内,但陋巷偏僻平日几无人迹,只偶有三两行人驻足。
今时却不同往日。
“你便是那雕刻鸾凤和鸣的雕匠?”
有皇城宦官驱着马车来到瓦子巷,自然是引来诸多凑热闹的行人在此观望。
宦官声音尖细,刺的整条陋巷好似都热闹了起来。
有少年怀抱跛狗坐于小凳,只着布衣,神态慵懒却气度不凡。
马车到小摊前停伫,等到驱车太监手端檀匣与车上的哒赞铎一同下车,苏佑陵才是惊立作揖。
“小的便是,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宦官只笑着开口递过了手中檀匣:“听闻西岐特使是用你的豆腐雕做成了鸾凤和鸣,其造型精美让人难忘,陛下特遣咱家来赏金百两。”
“草民苏佑陵,谢陛下恩赏。”
待苏佑陵谢恩立身接过沉淀的檀匣,哒赞铎这才喜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了,是大人物要你的豆腐雕。”
苏佑陵故作一副吃惊面孔:“原来阁下是西岐特使,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那豆腐雕居然是陛下要的,这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那宦官眉眼和善:“咱家也想不到,一个技艺如此高超的雕匠居然是如此一位年轻俊秀的公子。”
苏佑陵连连摆手谦恭道:“承蒙天子福泽,哪担得起公子二字。”
客套话任谁都会说,只是让苏佑陵没想到的是皇帝的恩赏,百金而非百两,足以寻常人家衣食无忧一辈子。
那个男人倒是大方。
苏佑陵暗自想着,饶是他早早便知道自己的鸾凤和鸣是要呈给皇帝也是为这恩赏吃了一惊。
哒赞铎只道是还有要事伴身,也就是随意寒暄了几句便又与宦官重新上了马车离去。
马车远去,便是周边不少凑热闹的邻里街坊上前祝贺,连着那平日无人问津的豆腐雕都是卖出去了不少,更有甚者问起苏佑陵年龄多大,可否婚娶。
苏佑陵满头黑线,却依旧是耐着性子一一寒暄,却是声响太大惊动了里屋的鱼弱棠。
一个卖豆腐雕的铺子,饶是豆腐雕的有多么精细也少有寻常百姓会在乎。在老百姓眼中,卖的便宜的豆腐那才是好豆腐,再如何好看的豆腐也比不上价钱低上一两半钱的豆腐。所以即便苏佑陵已经租下了铺子近一个月,左右街坊也少有熟络。
更何况鱼弱棠本就深居简出,各类家务活也是在苏佑陵的教导下逐渐熟稔,俨然已是有了几许干练人妇的模样,二人衣物也是由她每日浣洗。
苏佑陵先前还担忧她之前没有做过这等杂事可能会因此觉着委屈。但鱼弱棠自己却是乐在其中,她本便出自风尘,在她看来,不用看人脸色,更无需揣测他人言语,只为自己而活便已是极好的日子。
那个“镇海吼”除了是淑胭的东西,更是第一个她单凭自己的心意从他人手里要下的东西,所以更显得珍贵。
浣洗衣物总比被迫舞剑要舒服的多。
清扫灰尘也总好过清扫那些客人眼中的**。
再者是苏佑陵可比往常那些客人要好打发太多,她不开心了也能拿他当出气筒,这些也都是她曾经从未做过的事情。
在烟柳楼,再大再华丽的屋子也不是她的。
但在这一方小小的铺子,里面的一景一物全是独属于她的。
包括那个人。
每念及此,鱼弱棠总会微微脸红。
苏佑陵是她见过最奇怪的男子,风尘女子尤对男子的眼神敏感。见多了眼神污秽的人,但还是要阿谀奉承作出靥笑娇态,便以为全天下再没有靠着上半身想事情的男子。
雾隐其身难辨,云遮其眸难言。
喜怒哀乐便如变戏法一般在脸上随意转变,鱼弱棠阅人无数,更阅男人无数,独阅他不得。
若是寻常人莫说以她刺杀宜章王作威胁要了她的身子,便是如今一男一女虽分两间,却毕竟是共处一院,有几个男的不会多占点便宜。
但苏佑陵好似铁了心的修佛戒色,与她打闹倒也寻常,她却看不出他的任何觊觎之心。久而久之,鱼弱棠便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并没有人们常常夸赞的美貌。
好奇心所至,鱼弱棠当然也曾问过他。
“你是不是……有……断袖之癖。”
“咳咳咳……你说啥呢?”
苏佑陵闻言差点却是被口中的米饭呛死。
“没什么……”
“你脑子里别整天想七想八的……我可是正经男儿。”
……
一袭蓝衣循着热闹悠然而出,便似一道霁月清风拂面而来。女子只一袭锦绮蓝裙,眉宇藏愁意,眼波柔似水。无悲也道是楚楚,颜喜尚且惹人怜。
女子尚且看的痴了,何况男子?
“苏老板,这位是?”
只那方才问苏佑陵是否婚娶的媒婆看着鱼弱棠便是两眼放光,哪里想着这偏僻小巷出了一位气雅俊儒的公子哥已是实属不易,却还藏着一位落得出水芙蓉的女子?
苏佑陵回望着鱼弱棠,只是笑道:“这位啊……是……”
苏佑陵刚欲作答,却是鱼弱棠先一步上前娇喝道:“你们在这里堵着,我们如何做生意?”
颇有一股子女主人的意思。
苏佑陵闻声一怔,只看着娇柔女子硬是摆出那副泼辣面孔,模样滑稽自是引他会心一笑。
鱼弱棠秀眉一蹙便是上前轻揪起苏佑陵的耳朵:“你还笑?今天做了几个生意?”
如此作态在外人眼中,自也以为不过是新婚夫妇打情骂俏。
偏是那媒婆牵多了红线养出了个热心肠的性子,只上前拉起鱼弱棠的玉手道:“我说妹子,两口子过日子嘛,哪有事事如意的?再说你男人可有本事,连皇上都派人赏了银子下来。”
皇上赏银子?
鱼弱棠闻言一怔,转而将疑惑的视线投向苏佑陵。
苏佑陵在一旁只得无奈的摊手摇头,便将那方装着百金的檀木匣子一把放在鱼弱棠的手中。又知晓鱼弱棠自是抬不起这沉甸甸的匣子,便也没将自己的手撤回来。
鱼弱棠感受到了那份沉重,自然也是心中一喜,忙又让苏佑陵将木匣子端到屋里去。
苏佑陵自是小人爱财,不由分说便把木匣放好才又折返回来。
媒婆看着眼前红粉佳人与翩翩公子,不由欣喜道:“嗨哟,诸位瞧瞧,多么般配的一对哦。老婆子我说的婚事没有上千也足有八百,像这般登对的金童玉女还是头一次见哩。”
苏佑陵知道眼前的媒婆是误会了,刚欲开口辨说二人身份。那媒婆却是上前对着他开口。
“你小子可不能有了银子就丢了婆娘,莫要忘了她不嫌你清贫没落时,你也不可欺她容颜老去后。两口子一路陪伴才是真,男人想那三妻四妾倒也理解,但谁是妻谁是妾还是要分的清楚。”
苏佑陵满面苦笑,却是还想着辩解,但那做媒婆的本就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红事吃饭。只嘴巴一开一合,又岂是苏佑陵能插得上话的?媒婆只对苏佑陵一番说教便又是转头看向鱼弱棠开口。
“妹子啊,你长得这般可人模样,到了哪个男人手上不得往死了疼爱去?不过啊,纵是再好看的面孔也禁不住人老珠黄的那天,要想被男人疼一辈子便要识宠。你男人本事那么大,早早生个大胖儿子将他的心定住,还怕他在外边儿沾花惹草?便是只要在那床上……”
苏佑陵见着那媒婆开口便是如同江滔东去,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也不管能不能插上话赶忙便是开口:“这位老婆婆啊,其实我们……”
却是鱼弱棠柔声轻语。
“嗯,婆婆我都知晓了。”
鱼弱棠的脸庞浮起两抹煞是好看的红晕,媒婆见状也是笑着回头:“嗯?苏老板,你要说啥?”
苏佑陵挠了挠脑袋:“没啥……没啥……”
周边更是有好事之人七嘴八舌的凑热闹:“苏老板,还不乘热造个小孩?这般水灵的媳妇你是咋憋的住的?”
“害,别看苏老板那温雅的样子,到了晚上说不准便是比豺狼虎豹还要凶猛。”
“也是,这般水灵的媳妇那就是心头的肉啊,苏老板年轻气盛,哪里像我们这些糙汉子知晓身体重要。”
众人哄堂大笑,苏佑陵从未过这阵仗,只得停伫原地不知所措。
鱼弱棠却是听着众人哄闹面色愈发羞赧,眼里秋波婉转不断。
苏佑陵实在是受不住这等阵仗,赶忙收摊关门溜之大吉。
“天色已晚,小店先收摊了,各位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围观人更是取笑。
“瞧瞧,苏老板等不及了哩。”
“废话,今日苏老板挣了银子,还不得十八般武艺全都使上一番?只苦了这妹子今晚又得是受累接招了。”
苏佑陵心中苦笑,只一把拉过鱼弱棠,跛狗见状也如一道疾影溜进房中,大门紧闭,二人这才是叹了一口气。
平日怎么全然不见这邻里街坊有这般热情?
鱼弱棠刚准备开口,却是苏佑陵已先是一步踏进屋中,只传来一声淡漠。
“收拾东西,找个机会出城。”
方才氤氲起的一丝旖旎暧昧为这一句话驱赶的荡然无存。
鱼弱棠瞪大了眼睛不解:“我们才来这多久?怎么突然便要出城?”
她有些习惯了麟淄的日子,也喜爱上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便是连方才邻里街坊也是觉着颇为可亲。甚至鱼弱棠有时会想着即便一辈子这样过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大不了以后自己便嫁给他,谅他也不敢找她要嫁妆,实在不行便把那“镇海吼”当做嫁妆。
女子心思细腻,更易为情所思。
但苏佑陵不会。
他爱钱财不假,但却并不在乎。
因为他在乎的从来都只有一件东西,那便是自己的性命。
躲了这么久,藏了这么久,狡黠的狐狸不会因为一时的安逸而放松警惕,更何况是惊弓之鸟?
正如苏佑陵所想。
瓦子巷一夜成名,因为传言那里有一雕匠,只经他手的一块豆腐便被皇帝恩赐百金,更不言那雕匠年轻俊郎,身边更是有如玉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