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隐司的通判岂会是小鱼小虾?即便没有那斩尘一境的纵念之能,通判西依旧从草丛中揪出了庞嵩手下的两个探子。而后自是少不了一番问话。
只是二人咬死了自己是复国越军,通判西又岂会相信?
两百多年前的大越哪里又还有如此制式规整的兵马,更不谈他们身上堪称上乘的纸甲。通判西知晓二人皆是死士,既然从他们嘴里撬不出什么线索,他也懒得再与其废话,只手刀起落将二人毙命。而后便让手下青隼带着云文诏三人藏起来。
既然有军中探子,那么必然会有训练有素的队伍紧随其后,只是不知道对方会有多少人。
勘隐司内有鬼,而且品秩不低,这是通判西心知肚明的事情。天下能人异士何其之多,没理由他勘隐司便是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虽说勘隐司直领皇命,便是连内阁都无权过问。但几次行事,他们的行踪皆是为人所知,如今更是被真正的军阵盯上。
只将线索扑了个大概通判西便是已将自身所处的境地猜了个**不离十。
方才两位死士的装束打扮及其气态,可以断定将要来围剿他们的军队定然不是普通山贼匪类。排除最不可能的旧越复国逆贼,大幸也唯有拥兵自重手握兵权的藩王可以做到。其次再是铜雀逆贼和胡珏庸旧部也有可能,毕竟距离铜雀案不过七八年,当年的胡珏庸手下将才无数,支棱起一支兵马倒也不是难事。最后是三殿下周献傅当年门下食客无数,个别忠心的能人异士为了报仇倒也极有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一千人以上的军队在大幸京畿之地跑来跑去,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而若是五百人以下的精骑甲士也断然难以围剿他们近百青隼,所以对方若是有意要吃下他们,则必须要有五百以上的规模,还要有境界不低江湖高手掠阵。
通判西闭目养神,数念即此。
月色斜倚,通判西只在察觉不远处的马蹄响动时便已是让一众青隼散在树梢之上潜伏身形。
赵赐没走,便是他最大的凭仗,此谓天时。
骑军在林地无以发挥其冲势,除非他们装配有羽林劲弩,否则便是他占了地利。
因为除去魄镜刀之外,青隼大都还有一手索命寒钩的绝活。专门用来对付江湖人的勘隐司无论战术还是行事风格自然更偏向于江湖而非军统。虽说先前那十二具傀儡将他们损耗了不少,但毕竟他还在,赵赐还在。
柳构当先出手已是拍落数道铁片,又旋刀而起再度击落四方裹挟的钩爪。
通判西眼神微眯,知道是对方的掠阵高手,只先将腰间缠绕的钩爪装于手臂,一刀纵去便是将半空中的柳构击落。
但也只是击落。
柳构一个乌龙绞柱游身卸去通判西的刀势,刀至甲上生出火光流激,柳构通身黑甲百千鳞片倒刺狰狞,避过通判西的当头一刀转以其手中短刀轻撩而上。
通判西见势不妙,后蹬数腿抽身回掠,又以魄镜刀护住面门。
二人相对落地。
“好刀法。”
柳构笑道。
通判西下意识开口回道:“好麟甲。”
柳构闻言大笑起来,接着却是向着通判西伸刀凌冽一指:“不过你还欠了些火候,让赵赐来和我打。”
通判西面色阴沉:“就凭你?也配直呼赵大人名讳?”
言毕抬手,身后树梢上的青隼得到指令,各自依托地势不断地游走于树梢枝杈上。
钩爪神出鬼没连番伸缩,机括的扭动声响彻整片天地,庞嵩当即下令让数百骑下马结阵。到了此刻,他的任务便是将眼前青隼能杀多少杀多少。
不计损失!
“立盾起弓。”
八百黑甲在林地中簇拥成团,以马匹为障,盾补疏漏,后排甲士张弓搭箭,一时间羽箭成雨,铺天盖地向着近百青隼射去。
近百青隼各自以树干枝叶为掩,暂时避身,几个来不及躲避的青隼当即便被射成了筛子。
通判西望着眼前箭雨只手腕一扭,另有握刀一手数次起落,拨去几根射向他的利箭。
机括转动,一根黑铁钩爪从通判西的左袖爆射而出,紧紧勾住了通判西头上的一根粗枝。通判西随即借力上腾,又是几根箭矢被斩断后无力的散落在地上,通判西轻飘飘的一个梯云便将身影隐于树后。
庞嵩看着眼前这一幕,又是看着在阵中无动于衷的柳构,不由面容震怒:“你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跑了?”
柳构摊了摊手:“你属下弓法不精,与我何干?我来此本就只为杀赵赐。”
庞嵩闻言不怒反笑:“好,好,我可告诉你,天一亮咱们就得走。你最好祈求你能在这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解决赵赐。”
说完便是怒气冲冲的折于阵中发号前压追捕青隼的命令。
看着百甲立身抽刀钻入林中,柳构自言自语:“哪有这么容易。”
……
赵赐眼神微眯,自是感受到了不远处忽现的诸多气息,只开口问向郑偃:“是你的人?”
郑偃默不作声,赵赐也不逼问,只是回过头看着苏佑陵:“烦请殿下随赵赐回京。”
如今于他而言,再无别的比眼前之人更为重要,哪怕通判西都可以死,但苏佑陵不行。
此时的苏佑陵也只是佯装镇定,到现在他都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多的高手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
但更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赵赐为何对他如此客气?当初勘隐司的人追杀他的场景他还一一在目。
“你不杀我?”
苏佑陵问道。
赵赐闻言,沉默半晌才是开口:“若是五六年前,或许赵赐会杀了殿下。但如今殿下既已成人,属下不敢冒犯。”
言外之意便是如今的苏佑陵不同于五年前的铜雀逆贼,况且即便是五年前皇帝的命令也是去北境昭告九殿下回京,只是中途出了别的变故,才是让勘隐司下此杀手。
苏佑陵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嗤笑一声:“你倒是实诚。”
赵赐恭谨:“属下只是实话实说。”
铜雀一案牵连甚广,皇帝要远在北境的九殿下回京。原因无他,因为他是周献傅同母的弟弟。
而当初的苏佑陵,亦或是周献凌的身边自有心腹料定他此次回京必然九死一生,索性编造了一个弥天大谎。
九殿下失踪北漠。
当时的信州总兵当然知道这个谎言的代价是什么,所以只在当天便是以死谢罪,而他则在诸多侍从的掩护下隐逃出信州。
皇帝自然不会相信这个蹩脚的谎言,听闻消息只在震怒下连夜派出青隼。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除去九殿下,其余党羽就地斩立决。
这是乾仁皇帝的原话。
赵赐看着眼前陷入沉默的苏佑陵,心中关切不远处的战场,却依旧是对其温言开口:“无论如何,属下会保护殿下回京,还请殿下跟我来。”
苏佑陵闻言簇眉。
这个世道,要么做人,要么做鬼,如果二者都做不得,那就人不人鬼不鬼也无妨。
贴身宦官张敏离隔江所言,话里话外只有二字。
保命。
他亲眼见到了许多人回身阻击追捕他们的青隼,而后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他躲了很久,如果不出意外,他还能再躲个十年百年。但既然被找出来了,他也不会再费功夫去做多余掩饰,毕竟他也躲累了。
“你怎么认出我的,是因为这个?”
苏佑陵从怀中掏出了那块韘形佩,那一直是他贴身携带之物。也是她的娘亲,当年的贵妃苏笑笑留给他的念想。
赵赐点头补充道:“再观殿下面相便是**不离十了。”
苏佑陵无奈一笑:“若是我说我不与你回京,你会怎么做?”
赵赐沉默半晌,终是开口:“那就还请恕赵赐冒昧。”
没得谈,但却是激起了苏佑陵的火气。
“尔敢?”
从很久之前开始,苏佑陵便也不去在乎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会被人留意起疑。他纠结于自己暴露了身份的后果,却也有对有朝一日能恢复正身的期待。他开始不在处处留心,开始循心行止。
只在这一刻的他。
尔敢二字卸下了他所有的伪装,那方气态已与平日的破落狂儒大相庭径。
鱼弱棠从未见过如此果决,锋芒毕露的苏佑陵。
好像也见过,在那篇烽火书上见过。
她现在知道为何苏佑陵敢说大幸天下是他的家了,因为大幸皇帝姓周,而他的本姓也是那个周,但她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苏佑陵两眼微眯,齿间喷涌狠意:“我知你赵赐一身武艺超凡,本殿下不敌,但咬舌自尽尚且还是能做到的。”
赵赐断然没想到眼前这个流落民间数年的皇子会生出如此草莽狠气,神色略显慌乱开口:“此地不宜久留,也烦请殿下慎重思虑。赵赐不会对殿下作出做大不敬之事,也希望殿下莫要为难赵赐。”
一旁的郑偃漠然了许久,却是没见过赵赐被人威胁的样子,一时觉得有趣。苏佑陵现身本就是个意外,他不得不从长计议,更何况那个韘形佩。
郑偃目光如炬,那便是传言中打开越陵的五把钥匙之一?想来小崇王很乐意出现这种局面。
苏佑陵活着有大用,有许多人因为铜雀案隐姓埋名,而苏佑陵则可作为是让他们出山的引子。
此时的郑偃已无意再与郑偃交手,他只想把眼前的苏佑陵当做大礼带到小崇王面前。
奉殿下以胁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