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佑陵携着紫玉来到丫鬟们吃饭的小桌时,三个丫鬟俱是满眼惊奇,然后便都拿起自己刚开吃的碗筷准备离去。
“都坐下,我不是来抢你们桌子的,就是与你们约法三章。”
三个丫鬟哪里敢听他的话?自古又哪有丫鬟与客人坐一桌的道理?只是端起碗筷站在门旁痴愣愣的看着二人,然后俱是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紫玉。
紫玉见苏佑陵是打定了注意只得无奈对三人笑到:“苏公子没有恶意的,先坐下讲话吧。”
绿珠探出小脑袋轻声道:“可是……会被少爷骂的。”
苏佑陵闻声半恐吓的口吻道:“你要不坐下,我现在就去告诉你们少爷说你们不听我的话。”
绿珠毕竟小孩脾性,听着这话明显是被唬住了。
倒是蓝姗第一个不声不响的端着碗筷坐了下来,青秋与绿珠见有人带头,便也先后坐下,苏佑陵这才满意点头开始从食盒拿出给自己准备的几样精心小菜。众人吃过晚饭,苏佑陵又邀四人一同前去露台观看瀑布,练浩轩曾告诉过他,让他晚上来此便能知晓摘星院名字的由来。
今晚月光晦涩的如一位含情脉脉的害羞女子,晨星满布夜空。苏佑陵抬头看去,顿时惊觉。
玉绦隐夜暝,疑是神仙绫。
由此扶摇上,唾手可摘星。
那星光点缀,飞瀑泼洒更似银河,连着举头望去似是那漫天星斗也不过咫尺之遥。
好一般开阔天象,好一幅银河星斗!
紫玉在一旁煎起了春茶,另外三人俱是用手轻撑脑袋看着临着木栏观景的苏佑陵。
“雪珀山庄,最美应当是下雪之时吧?”
苏佑陵喃喃自语。
一旁正煎着茶水的紫玉笑着开口:“公子可曾听闻仙藻迎流三千尺,百丈阑干皆成冰?”
苏佑陵并未回身,杵着木栏背对四人轻轻摇了摇头。
青秋接话道:“婵娟饮琼露,悬淙凝臼齿。片片霜花参玉泉,君问水帘何时开?只待到冬来,观乎盛哉!”
苏佑陵嘴角一勾接道:“提刀从军行,别如百战死。处处尸骨沉九渊,儿郎血祭烽火台。魂吹两鬓白,因何兴衰?”
这首词,苏佑陵很小便听过。词名为破阵子·祭弱水英魂以赋壮词。
诗人便是当年一位从雪珀山庄走出去投身疆场的剑客。上阙所写皆是自己在雪珀山庄砥砺修炼的观感。下阕笔锋急转,描绘的是三十年前大定皇帝刚临帝位之时北境的弱水之战。
大幸与百胡厮杀于弱水,水下积尸近十万!据说打到最后尸体堆垒甚至让弱水断流!战况惨烈,可想而知。
“若是我没记错,那名剑客也是因伤死在了归途之中。”
苏佑陵喃喃道。
紫玉转头微微颔首柔声道:“据说,林剑士当年在我庄上宾客中武功只得中席,但因此诗极受太老爷推崇。他殉国后太老爷便将他原先的院子空了出来,改成了生祠。又差人雕刻石像灵碑作以祭奠,那里现在唤做林公祠。公子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每年清明老爷和少爷都会去那里上香摆贡的。”
苏佑陵点了点头:“理当如此。”
那位剑客叫做林望南。
望南走北死,为国战死!
因重文轻武的崇儒思想之盛,大幸常为人所诟病举国无胆气,马上无男儿。
但即便是如此,也有人敢提三尺向狼烟,投笔从戎赴疆场,又有谁道大幸兵卒一触即溃?
若能生,谁愿死?
不可说是否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牺牲之念。但苏佑陵知道,败仗打了这么多年,也死了这么多人,大幸的许多人心中都含着一口子恶气。
大抵燕雀安知鸿鹄志。但有时,志在眼前者未必便不如志在高者。
各有所恃,便各有所得,不外乎如此。
就像朝堂上的诸位,也像沙场上的诸位。
正如满腹经纶的书生士子,也如驻于市井卖肉的屠户。
你不愿死,我不愿死,终究只会死的更多。
所以不愿死但偏偏还是决心去死的人,苏佑陵佩服。他们敢以以七尺之躯作垒,卫民生之砥柱。
紫玉煎茶的本事一流,苏佑陵嘬了两口只觉神思爽朗,他笑着对四人轻声道:“今日有劳四位姑娘了,若是有冒昧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苏佑陵回想起自己一向是怕女子的,也不知何时从何处沾染的毛病。只知道儿时总被身边大大小小的女孩子欺负,把他弄哭了后自己便总找那人告状,那人每每都是捧腹大笑,最后才是哭笑不得的安慰他。
“凌儿,大丈夫行于天地间,怎惧得女子?再者说来,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爱哭的毛病,也不改改?”
自己倒是很久都没哭过了,但也没见着就能堂堂正正的行于天地间,更没见着怕女的的毛病能改改。
四女的性格不同,但归根结底本身还是丫鬟。哪怕雪珀山庄的规矩并不严苛,四女起码的尊卑礼节也是依然刻入骨髓。苏佑陵与四女交谈一会儿便也不再觉得尴尬,相反四人都很好相处。
苏佑陵与四位丫鬟约法三章:例如不需要伺候洗浴等等。
天色渐晚,苏佑陵瞧着年纪最小的绿珠已是开始揉眼眶,知晓她已有睡意,所幸便让众人散了去,独自闲坐露台饮茶赏景。
只闻飞瀑声却似看到了北境的狼烟,看到了黄沙和刀兵。
“苏公子,汤浴已经准备好了。”
苏佑陵循声回过头,这才看到紫玉正穿着一身亵衣站于垂帘旁,一双腿修长白皙,很是吸晴。
苏佑陵连忙转过头轻咳两声:“我知晓了,你先去歇息吧。”
紫玉轻声问道:“公子真的不需要人伺候汤浴?”
苏佑陵头也不回:“真的不需要,你把我当做你们庄上杂役对待即可。”
“公子说笑了,杂役可咏不出那诗词来,既然不需要伺候汤浴,容紫玉告退。”
苏佑陵等到紫玉走后才舒了一口气,跑过去泡了个舒爽的汤浴。
穿好一旁亵裤的苏佑陵泡完汤浴无意中瞥了铜镜一眼,竟是愣在了原地。
“我也开始长胡子了啊。”
苏佑陵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轻声一笑,径直走过去打开了浴池的大门,然后迅速的将门紧紧关上。
因为门外有个人。
“我不是说了,不用伺候我洗浴吗?”苏佑陵慌张的说道。
门外紫玉依旧一袭亵衣柔声道:“紫玉只等公子洗好替公子穿上衣服。”
伺候穿衣服算是伺候洗浴吗?显然不是,约法三章的时候自己倒忘了这一茬。
……
苏佑陵没有贪睡的习惯。实际上在卸下了店小二这个担子后,苏佑陵依然每日不到卯时便清醒过来。侧过身看到了一边放着的青衿绸服苏佑陵一时哑然。
自己多久来都是两套布袄和数件麻衬换着对付,哪怕莫名其妙成了黑丞会的帮主,也没说拿件黑马褂批在身上。
很快的穿戴整齐,许久没有再穿过细丝棉绸倒令苏佑陵一时觉得浑身刺挠。
走出房间见四女已经开始收拾屋子准备早餐,见着苏佑陵俱是施礼。昨日众人交谈甚欢,蓝姗知晓苏佑陵的脾气温和,见苏佑陵换上衣服,上前仔细打量一阵。苏佑陵看着蓝姗的眼神以为自己的脸上粘上了什么,局促的摩挲着自己的脸。
“公子,您把您那些破衣服扔了吧,实在配不上您出众的容貌。”
“蓝姗。”
紫玉见着蓝姗又开始没大没小,在一旁嗔怪。
蓝姗撇过头:“本来就是嘛,玉儿姐,哪有公子穿着布衣的嘛。”
青秋听着几人的话在一旁掩嘴轻笑。
苏佑陵挑了挑眉突然几步走到青秋身前,竟是把青秋吓的连手中条帚都是落在地上。
青秋以为是自己举止热恼了眼前的苏佑陵,本就在四人中最为害羞的她立即低下头刚欲道歉。
“青秋姑娘以为如何?”
苏佑陵一袭话让青秋一愣,回过神赶忙抬头,又不敢去看苏佑陵的眼睛,只能一直将视线卡在苏佑陵的脖子下边。
“公子好看极了。”
青秋的声音细如蚊蚁,此时已是脸色通红。
蓝姗见状笑道:“公子原来喜欢青秋这一型的,难怪昨日紫玉姐都没占的便宜。”
“蓝姗。”
紫玉状似嗔怒,只是脸上也开始布满红丝。青秋闻言只是把脸又埋了下去,一双无处安放的拘谨小手不断纠缠。
苏佑陵哑然失笑,显然是没料到蓝姗来这么一出。绿珠正端着洗净的碗碟走入厅中,见着几位姐姐与苏佑陵的神色,还以为是青秋闯了祸,连忙跑过去挡在青秋与苏佑陵的中间。
“公子不要欺负姐姐们,有事罚我便是。”
少女声音稍显稚嫩,但是神色却十分坚决。
蓝姗见此笑意更浓。
“小绿儿,你青秋姐姐巴不得被公子欺负哩,最好是在夜里好生欺负。”
紫玉已经是无话可说,虽说知晓蓝姗的性子,但未免在这位公子面前太放肆了些。
青秋已是被众人这么一闹,脸红的都像是熟透的桃子,以手掐之便能见水。
绿珠搞不懂这些哑谜,苏佑陵轻轻伸手摸了摸绿珠的后脑勺:“你和你的姐姐们都很好,我怎舍得欺负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