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近桑溪镇, 因为沈秀在桑溪镇待的日子不短,镇上大多数人都认得她,所以沈秀只能钻入车厢之中, 最后送傅春锦一程。
“驾!”
马车碾过镇口的小桥,行入了桑溪镇的长街,只走了一阵, 便来到了傅家小院门口。
杨三哥勒停了马车,回头道:“傅小姐, 我们到了。”
“到了……”傅春锦看向身侧坐着的沈秀, 不舍地紧了紧她的手, 叮嘱道, “记得我说过的话。”
“嗯。”沈秀红着眼眶点头。
一旁的傅冬青不耐烦地道:“阿姐!我们回家了!”说话间,便将眼睛上的黑巾扯了下来。
傅春锦只得松开沈秀的手, 跟着傅冬青一起下了马车。
沈秀不能下车,只能拉着车帘打开一线,目送傅春锦回家。
傅冬青往门口走了两步,恶狠狠地回头瞪了瞪杨三哥与沈秀,仿佛在说——你们等着, 小爷日后一定会报复回来!
沈秀与杨三哥都懒得理这败家子。
只见杨三哥跳下车来,把一袋银子抱给了傅春锦。这是当初傅冬青卷走的银两, 一文都不少。
傅春锦接过银两,“有劳三哥了。”
“无妨。”杨三哥瞥见沈秀难过的模样, 想必是舍不得傅春锦,他当即坐回了马车头,调转马头,扬鞭一抽,马车便快速离开了傅家门口。
“三哥你……”沈秀又急又恼。
“少看一眼, 心里会舒服些。”杨三哥侧头从车帘缝隙间看进去,“此地不宜久留,以后反正也能再见,早走早好。”
沈秀缩回了车厢,垂头捏紧衣袖。话虽如此,可只要想到会有整整四个月看不见阿姐,沈秀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缺了好大一个口子。寒风嗖嗖地从口子吹进来,蛰得她的心又酸又疼。
“呜……”沈秀擦了擦眼泪,可越擦越想哭,终是忍不住捂着脸,呜咽起来。
杨三哥还没见过沈秀这样难过的,他听得心疼,一边赶车,一边劝慰道:“别哭了,不然回去大哥以为我路上欺负你,指不定要收拾我。”
沈秀现下可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不可自拔。
与阿姐相处的日子怎么过得那么快,一眨眼便过去了,可不见阿姐的日子怎么就过得那么慢,她感觉已经过了一年,可时间只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这四个月,她该怎么熬啊?
马车渐行渐远,终是消失在了傅春锦的视线之中。
傅春锦沉沉一叹,她必须收敛情绪,这四个月稳住傅冬青,莫要四处张扬山寨之事。回过头去,只见傅冬青骂骂咧咧地拍着大门,“还不快快开门!少爷我回来了!开门!”
正在劈柴的劳大叔听见了傅冬青敲门的声音,不禁皱了皱眉,这败家少爷回来了,想必大小姐也回来了。
他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跑来大门前,把大门打开,迎入了两位士子。
“少爷,大小姐。”劳大叔打了个招呼。
傅冬青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本少爷要洗澡!要吃肉!今晚鸡肉,鱼肉,牛肉,猪肉,鸭肉,每样我都要吃一盘!”
劳大叔听得一头雾水,看了看傅春锦。
傅春锦点头道:“让鱼婶去准备吧。”
劳大叔关上房门后,便径直往厨房去了。
听说少爷回来了,大家没有一个是高兴的,可听说大小姐回来了,大家却又是高兴的。
傅春锦本想回房收拾一下,可发现家里似是少了两个人,不由得问向桃儿与柳儿,“三婶跟阿莲去哪里了?”
桃儿低声道:“三爷在路上死了,她们都赶去领尸体回来,三日前才走的。”
傅春锦眸光微沉,只得心绪复杂地叹了一声。
“三叔死了?!”傅冬青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听见的话。三叔一死,阿姐把家业交给他,那岂不是高枕无忧了!傅冬青竟然觉得高兴,当着众人的面便笑了出来。
傅春锦挑眉瞪了一眼他,“还不下去沐浴更衣?”
“阿姐,你可要说话算话啊!”傅冬青心痒毛抓,只想早点拿到管家的锁匙。
傅春锦淡声道:“今年还有几个月,我把家里事都收整一下,明年开春,就把钥匙交给你。”
“明年?!”傅冬青不乐意了。
傅春锦冷冷看他,“不然呢?我现在把钥匙交给你,你认得每本契书是跟哪个签的么?你知道米铺每日要如何运作么?”
傅冬青只得闭嘴,暗暗算了算日子,今年也没几个月了,那就再等个几个月。
“这段日子,你跟着阿姐好好学,阿姐说话算话,明年开春,一定让你掌家。”傅春锦徐徐说完,倦然揉了揉太阳穴,“桃儿,你先去给冬青烧热水,柳儿你跟我进来,我有事交代你。”
“是。”桃儿退了下去。
柳儿跟着傅春锦走回了房间,傅春锦放下怀中抱着的银两后,径直走向了柜子,拿出钥匙来,打开柜子,抱出了一只木箱子。
柳儿认得这只木箱是装什么的,她愕声道:“大小姐,你这是……”
“别慌。”傅春锦轻笑,把木箱子打开,拿出了柳儿的卖身契,亲手递了过去,“从今往后,你便是自由身了。”
柳儿听得大惊,顿时红了眼眶,便对着傅春锦跪了下来,“大小姐,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只管打,只管罚,别赶我走啊。”
傅春锦苦笑,伸臂将柳儿扶起来,“谁说让你走了?”
柳儿听得懵了,看看傅春锦,又看看手中的卖身契,“大小姐……不是这个意思么?”
“方才你也听见了,明年我会让冬青掌家。”傅春锦摸了摸柳儿的后脑,“他那样的性子,万一哪日你们不小心惹到了,他定会找个人牙子,把你们给打发了。”说着,傅春锦打开了装着银两的包袱,点了四十两银子出来,递到了柳儿掌心,“这里是你十年的工钱,你先拿着傍身。若是真遇上了冬青胡闹,你便离开傅家,摆个小摊子糊口,也总比天天看人脸色做下人好。”
柳儿哪里舍得这么好的东家,她吸了吸鼻子,“大小姐,我哪儿也不去,我就想伺候你。”
“你想在傅家继续干,便继续干,我不赶你们走,放心。”傅春锦有些话不能明说,她只想给这些尽心伺候过她的下人们多条生路。
以傅冬青败家的本事,不用一年,她们也得重新找东家。
柳儿捏紧银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总觉得大小姐这次回来不一样了,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把银两收好,此事不要让冬青知晓,去换桃儿过来吧。”柳儿擦了擦眼泪,收好银两,退出了房间。
等桃儿的间隙里,她起身看了看这里熟悉的一切。
她缓缓走至屏风后,原本放在这里的地铺早已收拾了起来。不单是沈秀要习惯,她也同样要习惯。
涩然笑笑,傅春锦只觉满心酸涩。这四个月,是真的不好熬。
桃儿随后走入房间,恭敬地对着傅春锦福身一拜,“大小姐,你找我?”
“嗯。”傅春锦忍泪回头,强笑着走了过来。她跟处理柳儿的事一样,好好交代了桃儿,也给了她四十两银子。
桃儿忐忑不已,却不好直问。她知道大小姐办事素来妥帖,如此处理她们的事情,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么?
今日先处理两个丫鬟的事,明日再处理鱼婶跟劳大叔的事吧。
傅春锦并不贪多,只因怕事情处理太快,她静下来,会更思念阿秀。
“晚上……”傅春锦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我想睡地铺,一会儿你给我铺一下。”
桃儿瞪大了眼睛,“大小姐,天越来越凉了,睡地上会受凉的。”
“这几日在马车上睡惯了,我缓两日,再上床睡觉。”傅春锦淡淡说着,给了桃儿一个解释,“不然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也难受。”
“哦。”桃儿点头。
傅春锦轻轻一叹,“桃儿,你去帮我铺地铺吧。”
“是。”桃儿领命,收好了银两后,便去帮傅春锦铺地铺了。
傅春锦侧脸看着屏风后桃儿的身影,思念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她的阿秀这会儿只怕还在哭吧?
想到那个小哭猫,傅春锦笑了,却噙起了眼泪。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个人刻入心间,少之不得,缺之不可。惊觉眼泪要涌出眼眶,她慌忙擦去,起身走到了书案边,拿起两本账册,慢慢翻开。
她走了这么久,米铺定有许多账要查,忙些好,这样可以让她稍微不那么难过。
桃儿手脚向来麻利,很快便铺好了地铺。她担心大小姐睡久了,会真的着凉,便抱了一床褥子来,又垫了一层。
“大小姐,铺好了。”桃儿绕过屏风,告知傅春锦。
“嗯。”傅春锦放下账册,倦声道,“你出去忙吧,我想歇会儿。”说完,她想到了一事,“冬青在家里想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出去,让劳大叔把门看好了,若是他窝不住家里,想往外跑,便来唤我。”
“是。”桃儿退出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关上。
傅春锦起身走向地铺,她除了衣裳,钻入了被下。
昨晚阿秀使坏的地方尚有余温,她埋首蜷身,想汲取一点点属于阿秀的气息。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才是第一日,傅春锦已觉何止是三秋。
作者有话要说: 傅小姐:我想阿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