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差不多了, 天色也暗了下来,傅冬青便打发了丫鬟来帮着鱼婶上菜。
傅春锦是主,柳言之是客, 有些寒暄的话,傅春锦必须陪着说两句。实在是无话可说了,便只能扯几句诗文, 听柳言之细细评来。
也不愧是首届男女同科的进士,柳言之评述的有些点, 确实切中要害, 颇是精准。傅春锦听了几句, 莞尔点头, 赞道:“柳大人诗文上的造诣,民女望尘莫及。”
“若是傅小姐喜欢, 在下可以送几本诗文过来。”柳言之顺势套近乎,越瞧傅春锦越是觉得好看,心火不由得炽热了几分。
傅冬青催促着下人们把菜肴上完,他激动地提了酒壶起来,给柳大人与姐姐斟了一杯酒, “既是惺惺相惜,不如先喝一杯?”
这话不好反驳。
傅春锦即便是不愿, 也只能默许,端起酒杯来, 敬向柳言之,“柳大人,请。”
“请。”柳言之举杯,刚与喝下,便听鱼婶开了口。
“大小姐, 先吃两块排骨再喝吧。”鱼婶将一小碗糖醋排骨放在了傅春锦面前,这可是沈秀千叮万嘱的事,说一定要让傅春锦先吃,免得吃过其他佳肴,便不觉得好吃了。
鱼婶知道这是沈秀的一份心意,自然愿意成全。
傅春锦放下酒杯,看只有一小碗糖醋排骨,而且今日的菜单她也是看过的,里面并没有这道菜。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蹙起眉头来,“怎的……只有我的?”
傅冬青不悦道:“鱼婶,你做事怎么这般不懂礼数,明知道今日柳大人上我家做客,你却只做了阿姐的份。”
鱼婶急道:“食材只有那么一小碗,我也不想啊。”
“既然是鱼婶的心意,想必柳大人不会介怀此事。”傅春锦不动声色地帮鱼婶隐瞒过去。
柳言之也放下酒杯,笑道:“自然不会。”
傅春锦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只嚼了两下,便知道这是谁烧的菜。
阿秀怎么这么大胆!今日还在桑溪镇不说,竟敢溜回傅家,烧这道菜给她吃!
柳言之见傅春锦眉心紧锁,以为这菜烧得不好吃,温声道:“不妨喝两口鸡汤。”说着,他像是傅家的男主子一样,起身舀了两勺鸡汤到傅春锦碗中。
傅春锦心中不悦,顺着他的话道:“确实甜了点,鱼婶,你可是把糖当成盐了?”
鱼婶苦笑,沈秀的厨艺她也是见识过的,所以才放心帮沈秀送菜过来,可没想到沈秀今日的厨艺竟翻车了,她是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你下去吧。”傅春锦放下筷子,屏退鱼婶。
鱼婶轻舒一口气,退了下去。
傅冬青也趁机屏退了堂上的丫鬟。
“阿肆,你也退下,去偏厅吃。”柳言之徐徐开口,也劝退了自己的小厮。
正堂上瞬间只剩下了三个人,恰好今日二婶托病不来,傅春锦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之处。再瞎的人也能看出来,弟弟这是在撮合她跟柳言之。她暗暗细思鱼婶说的那句话,让她先吃糖醋排骨。
明知道吃了就会发现阿秀来家里了,可阿秀还是让她先吃排骨,提前曝光自己。这是让她注意到阿秀,还是阿秀遇上了什么急事,需要她帮手?
不成,至少得见见阿秀,问个明白才踏实。
“阿姐?”傅冬青瞧见阿姐突然站了起来,似是要离席,连忙唤道,“你要去哪里?”
傅春锦笑道:“突然想起来,备了礼物要送给柳大人,我去拿来。”
傅冬青急道:“吃完了再去拿啊。”
“我怕一会儿喝高兴了,便忘了这事。”傅春锦歉然对着柳言之一拜,“柳大人,请稍候。”
“无妨。”柳言之满心满眼都是傅春锦这好看的眉眼,自然是她说什么,他便依她什么。反正今日注定要成他的女人,再接受一份她准备的礼物,算作锦上添花吧。想到这里,柳言之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沸了起来。
傅春锦离开正堂后,柳言之本想喝一口酒,润润喉,哪知傅冬青先拦住了他,笑道:“柳大人,不忙喝酒,等阿姐回来喝吧。”
柳言之看了一眼杯中的酒汁,已是了然,笑道:“也是,等傅小姐回来,一起喝。”到时候什么都顺理成章,借着酒性与药性,追究起来也不是他的错。
他也是受害者罢了。
这会儿下人都在偏厅吃饭,傅春锦快步来到厨房门口,尚未看清楚厨房里有没有沈秀,便被沈秀拉着手,躲至厨房后的堆柴的小院里。
“你怎么……”
“酒菜都有毒!上次我中的那种!”
傅春锦本想凶她两句,却没想到沈秀比她还凶,直接堵住了她的话。
鹅毛大雪纷落,沈秀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凉,“傅冬青不是人,他想把你送上柳言之的床!”
傅春锦知道今日不对劲,可没想到傅冬青竟然做这般绝。
沈秀扣紧了她的手,扯着她便往后门走,“跟我走!我不能让你继续留下来,他今日得不了逞,定然还会有下次!你防得了几次?!”她是真的怒了,若不是要克制声音,避免惊动别人,只怕沈秀要吼出来这些话。
“阿秀!”傅春锦覆上她的手背,“你听我说!”
“这次你依我!我能带你离开桑溪镇的!”沈秀双目通红,身子已经因为愤怒与害怕颤抖了起来。
傅春锦从未见过她这样,她快速安抚她,“现在我跟你走了,柳言之很快便知道了,他会发动衙役四处找寻我,我们跑不了多远的。”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被……”沈秀气得牙痒痒的。
傅春锦坚定地答道:“我是你的。”
沈秀怔了怔,没想到阿姐这个时候会说这种情话,“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唔!”
傅春锦飞快地亲了一口她的唇,坚定地再道:“只是你的。”
沈秀像是被泄了气的皮球,顿时哑口。
傅春锦拍了拍她的手,“你依我的来。”说着,她扫了一眼檐下堆着的柴火,“放火把厨房烧起来,火越大越好。”
“那你呢?”沈秀不放心傅春锦。
傅春锦微笑道:“我回去拿了东西,就跟你走。”
“今日?”沈秀又惊又喜。
傅春锦笑意浓烈,“今日。”今日若是不走,别说是沈秀不放心,她更不放心。以沈秀的性子,盘桓傅家多日,是极其危险之事。
“放火吧。”
两人交换了眼色,傅春锦快步往后院走,沈秀左右看看,想在这样的大雪天放火把厨房烧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即便是难如登天,沈秀也要把这事做到!
傅春锦跑回了房间,匆匆写好一封书信放在书案后,她装起了准备好的一千两银票。等离开了桑溪镇,她再找钱庄兑换。
临出门时,她想到了一事。傅冬青如此执迷不悟,这偌大的家业交给他,岂不是便宜了他?当下转身,把放着的房契、田契、商契都拿了出来,一并扔铜盆里面烧了个干净。这里面不乏好些难打交道的商家,重新办理这些东西,还要好些时日,便留给傅冬青缠着柳言之帮忙吧。
想到这里,傅春锦心中终于有了一丝宽慰。她不再迟疑,便头也不回地往厨房后跑去。
这边沈秀用了好些酒跟油,才将厨房的干柴烧起来,等蹿上横梁,还需要一些时间。
“阿秀,我们走!”
终是等到了傅春锦的声音,沈秀大笑回头,顺起了一旁衣架子上的蓑衣,快速披上了傅春锦的身子,顺手将斗笠往阿姐脑袋上一戴。
“桑溪镇认得阿姐的人多,这样安全些。”
“好像旁人认不得你一样。”
沈秀轻笑,“认得我没事,只要看不出我牵着的是你,那都不是大事。”说着,沈秀扣紧了傅春锦的手,跑至后门,牵着她一路跑出后巷,朝着出镇的方向走去。
希望这个时候,看守出镇处的衙役已经回去过年了。
如果不行,那便再等等,今晚总能等到离开的机会。
沈秀一念及此,紧了紧阿姐的手掌,只觉心里踏实了许多。
傅春锦自幼熟读诗书礼仪,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人雪夜私奔。幼时读那些诗文,只觉女子痴傻,可轮到了自己,她终是理解,有时候遇上那么一个人,确实会让人不管不顾。
哪怕前途茫茫,只要她牵着她,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天色越来越暗,大雪也越来越大。
火光却烧红了傅家的后院,厨房那场大火终是烧了起来。
“鱼婶,你是怎么看火的!火都没灭,你还敢吃饭!”傅冬青好好的计划被这场大火给搅黄了,便把气都撒在了鱼婶身上。
柳言之生怕火烧更大,会连同厨房边上的偏房也烧起来,眼看傅家这几个人也不是能救火的,当下喝道:“阿肆,快回衙门,找几个人来救火!”
“是!”阿肆放下碗筷,拔腿就跑。
柳言之生怕此时会惊扰了傅春锦,连忙往后院跑去。他也不知傅春锦平日歇在哪一间房,便一间一间地找了过去。
当找到最后一间,都没有看见傅春锦,他的眸光不由得阴沉了下来。
傅春锦那般聪慧的姑娘,岂会看不出傅冬青这样拙劣的把戏?
她不敢当面得罪县令,所以便借故跑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他。
当意识到这个真相,柳言之看向厨房的熊熊大火,只觉心火烧得更加厉害,他不禁咬牙道:“傅春锦!这般戏耍我,你以为你跑得了?!”
他以为拿住傅冬青,给他按个罪名,就能逼着傅春锦回来救弟弟。
可他没想到,他让阿肆找人灭火,却给了沈秀与傅春锦离开桑溪镇的机会。两人沿着山道跑入大青山时,那些衙役都聚在了傅家灭火。
他气急败坏地拿住傅冬青,却见傅冬青颤抖地拿着傅春锦的留书,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呜呜,阿姐不要我了,呜呜,她走了。”
傅家的下人听见这句话后,忽然想起傅春锦私下唤她们来说的那些话。兴许大小姐从那时开始,便想离开傅家了。
鱼婶见过沈秀,本该如实告之柳言之,可她又想,大小姐待她那么好,大小姐既然想走,她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柳言之弯腰从傅冬青手中拿起那页留书,确认了他的猜想。
她果然都知道。
“傅冬青,你一再下毒害我,从今往后,你我姐弟恩断义绝,永不往来。这个家该你的东西,我都还给你,你若还有半点良心,便勿寻勿扰。姐字,傅春锦。”
成事者是傅冬青,败事者也是傅冬青。
傅春锦留了这样的告别信,柳言之就算放出风去要问斩傅冬青,只怕傅春锦也不会在乎这个败家弟弟的死活。
“呵,呵呵。”柳言之从未像今次这样败过,还败在了一个女人手里。上辈子求不得,这辈子还是求不得。
傅春锦就像是一片雪花,离开桑溪镇后,便融入千山覆雪之中,天大地大,只怕再也寻不到她了。
柳言之恨极了这样的无奈感,一如那晚他被人骗至崖边打劫。那人说是知道大青虫下落,他尚未赴任桑溪,只想悄悄先摸一摸底,没想到竟是个骗局。他气急败坏地将那人从崖上踢了下去,那人挣扎间,竟拽走了他腰间的玉牌,成为了一桩他不得不掩盖的悬案。
可恨!
柳言之怒瞪傅冬青,“来人!傅冬青涉嫌私买毒药,立即拿下收押!听候处置!”
傅冬青霎时慌了,“柳大人,我也是为了你跟我阿姐好啊!”
“你再无端中伤本官,本官便将你的舌头割下来!”柳言之只想拿傅冬青狠狠收拾一顿,收拾不了姐姐,那便让这个弟弟受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野火蔓言szd】小可爱的长评~今天就还一章加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