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兵兵营突然擂动大鼓, 召集府兵们齐聚校场。
言素一身水蓝色官服站在台上,凛声下令,“昨日镇外出了凶徒, 劫掠了送去桑溪镇赈灾的米粮,今日召集诸位将士来此,随本官一起出镇平匪!”
“末将领命!”众将士齐声高喝。
清水镇里面的地痞流氓才抓了没几个月, 没想到镇外又来了凶徒。乡亲们瞧见言素打马带着府兵驰出镇口,一面称赞言大人巾帼不让须眉, 一面又担心言大人不过是个姑娘家, 率兵剿匪未免太过危险。
乡亲们忧心忡忡, 言素离镇前便吩咐秦捕头带着衙役们加强巡防, 至少在她回来前,镇子里的治安必须保证, 不能让乡亲们民心惶惶,一直安不下心来。
天上渐渐飘起雨丝来,阴云已悄然将烈日掩住,整个清水镇很快便笼在了烟雨之中。烟雨茫茫,人心也茫茫。
用过大夫给的汤药后, 傅春锦的颤抖平息了一些,这会儿静静地合眼揪着被角睡着了。
陈喜丫的眼眶还有余红, 她轻柔地给傅春锦掖了掖被子,听见外面的雷声后, 起身去了小虎子的房间,抱了一件暖袍来,罩在了一旁的小虎子身上,“下雨了,凉, 加件衣裳。”
小虎子对着陈喜丫笑笑,搓了搓手,暖着陈喜丫的手,“我给姑姑暖着,这样姑姑也就不冷了。”
“傻孩子。”陈喜丫轻骂一声,望向窗外,诚心祈愿。
愿大家都安好,不要再有什么噩耗传来。
这场风雨过去,大家都能回来。
言素的官袍已被打湿,她带着府兵在镇外的密林里一路疾行。她记得往这个方向走上二十里,便是燕翎军所在的隐蔽军营,沈秀应该朝这个方向去才对。
“大人!这里有血迹!”
忽然听见一名将士的声音。
言素快步走至那名将士身侧,只见树干上的血迹正顺着雨水流淌下来。
“大人,这边也有!”
言素这次没有回头,她仔细端详树干,只见树干上还有好些刀斧凿出的痕迹,想来这附近一定有过打斗,然后被人刻意收拾过。
照说柳言之的人根本没必要做这样的事。
言素心中生疑,正在细想间,便听随行的府兵将士们抽剑厉害一声,“谁?!”言素抬眼循声望去,只见山雨之下,有一银甲小将撑伞从密林深处走出。
他缓缓抬头,银盔下是一张英姿勃勃的脸庞,只见他亮了一下自己的腰牌,“我乃镇北将军明寄北。”
言素听见这个名号,悬着的心一瞬放下,脸上绽出笑容,“明将军!你怎么在这里?”明寄北可是燕翎军的镇北将军,他能来此,便不会只一人前来,想必京师的兵马也来了不少。
明寄北朗声道:“我已安排燕翎军沿岸埋伏,还请言大人速速带兵赶回清水镇,守备清水镇,吸引洛城与梧城的叛军。”
言素当即领命,“诺!”她转念又想,明寄北既然敢一人在此,想必柳言之带来的人已经收拾了,她忍不住问道:“明将军今日可瞧见一个小姑娘,她叫沈秀,我命她入山求援,中途据闻她被人掳劫了。”
明寄北对这小姑娘颇有印象,只因他带兵来到此处时,那小姑娘提刀一人独对百名叛军,身上留了不少血口子,手腕上还残着几道未散开的麻绳,一看就是从叛军里跑出来的。明寄北看她那倔强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山中的老虎,自知已是末路,却依旧要与这些人拼死一搏。这样的倔强姑娘,明寄北只觉眼熟,像极了他印象里的南烟姐姐,大陵镇南将军谢南烟。
“她没事,只是南烟姐姐需要她帮忙,便带她往吴州去了。”明寄北还记得与谢南烟分别时,谢南烟专门嘱咐过,一定要在清水镇拖延住燕州府兵的侵袭,等她镇住了吴州,再一起收拾燕州的那群叛军。
言素长舒了一口气。
明寄北催促道:“还不快走!探子回报,那两城的兵马今晚便会抵达清水镇,再不布置防备,如何能守住一月?”
“诺!”言素当即领命,别说是一个月,就算是两个月,她也会想尽一切法子死守到底。
待言素带着一千府兵走远后,明寄北大手一挥,让隐匿在密林深处的燕翎军们出来,继续安排,“洛城与梧城的府兵不少,弟兄们不可硬碰,就埋伏在沿岸不时伏击船只,等他们开始强攻清水镇了,你们便随我游击扰乱他们后方。”
“诺!”众将领命。
大军基本被谢南烟带去了吴州,只因大青山中的火山一旦引发灾祸,死伤者不计其数。事有轻重缓急,吴州离京师最远,镇压叛乱便该从最远的吴州开始。所以留给明寄北的,只有这山里的数千燕翎军,他只能用这种法子,从旁帮助言素死守清水镇。
“留十几个兄弟继续盘问那几个没死的叛军,看看能不能问出点其他的事?”明寄北往密林深处看了看,“以防万一,若他们招出附近还有叛军隐匿,立即来报!”
“诺!”
言素率军赶回清水镇时,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她一面指挥府兵在出镇口搭建防御工事,一面下令让衙役们劝乡亲们及早回家。这场大雨,绵长而阴翳,言素知道只要捱过这一关,便能看见雨过天晴。
乡亲们这下是彻底慌了,不少人忍不住问道:“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有人意图造反,叛军即将杀至清水镇。”言素简单说了一句,接着安抚道,“诸位父老乡亲可以放心,有我言素在一日,我必会保护诸位安全,不让任何一名叛军杀入清水镇,伤害到你们。”
乡亲们慌乱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端端的太平日子,突然起了叛军,他们中有人忍不住骂了起来,也有胆小的呜咽哭了起来。
“都回家去吧,大家不会有事的。”言素再次坚定开口,“大家切勿在镇中惊惶逃窜,以免造成踩踏,伤及无辜。各回各家,粮食什么的,我会命粮仓开仓一一发放,绝不会让诸位饿着。”
“言大人,清水镇是我们的家,我想帮你一起守卫这儿!”人群之中,有壮实汉子走了出来,拍了拍胸,扬起了手中的锄头,“让我留下吧!”
“可一旦打起来,刀剑无眼……”言素有些迟疑。
“家里进了小偷,也会搏命的,不是么?”壮实汉子打断了言素的话,“言大人一个姑娘家都不怕,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连大人都不如?!”
“就是!我也帮着大人守卫!”旁边的几个汉子也走了出来,甚至,还有不少婆子也走了出来。
“老婆子我活了那么大岁数,也够本了,来一个,我拽一个,死了也算为乡亲们做了一桩好事!”
“我也帮言大人!”
“我也来!”
言素听得心间滚烫,看着这些个先前对地痞劫掠漠然自保的人一个一个站了出来,她知道她最想办的事,是办成了。
“诸位乡亲若真想帮我,那便听我的来!”言素扬声开口,“婆婆们帮着粮行的伙计挨家发粮,汉子们拿着农具,在城中巡逻,维持治安。”
“那我们呢?”姑娘们没有被安排到,纷纷问道。
言素轻笑,“力气大的,都去捡石头来,跟着本官一会儿一起砸叛军,力气小的各回各家,先照顾家中老小,大家各有各的战场,少一个都不成!”
“好!”
清水镇战备不足,也只能这样,也许可以多撑上一刻。
入夜之后,夜雨越下越大。
躺在床上好不容易入眠的老人们被战鼓声惊醒,从远处传来的厮杀声此起彼伏,被惊醒的人忍不住推窗看向窗外。
战火已起,烧红了半个天幕。
大陵已经许久不曾起这样的战事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叛军,也不知是哪里出来的坏人头头,好端端地把燕州搅成了这样。
到底是为了个什么?
寻常百姓们想不明白,跟随府中长官起事的府兵们不少也不明白。明白的只有一部分自诩纠正纲常的“替天行道”者,他们只觉自己这样做,是为了救世,是为了纠正当今太后发动的这一系列变革,却不想因为这场战事,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言素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她知道那是埋伏好的燕翎军正在与叛军交战,很快战火便会烧到这里。
她紧了紧手中握着的石块,曾经这只手只提笔书写,如今这只手要保护乡亲。她虽是女子,可她也是清水镇的县令!
脑海中又浮现起太后最后交代她的那些话,她只觉心中一烫,嘴角微微一扬,心道:“即便今日死在这里,太后也会给我赐个谥号吧?”
得恩赏如此,死又何妨?
更何况,这镇子里面还有她在乎的朋友,她要护佑的乡亲。想到这里,言素紧紧盯着镇口外的码头,两城府兵定是走水路来袭,因为水路比陆路快,他们想造反逼宫成功,就必须打京师一个措手不及。
速战速决,是他们所求。
只要拖住了他们,一切便能有转机。
“众将听我号令!”言素胸中激昂,扬声高呼,“与我一起死守清水镇!”火光照亮了她的明亮双眸,若她注定要当光明之前的踏脚石,她战死清水镇又如何?
他日,大陵会有更多的女县令,会有更多的女将军,会有更多的女子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光明之下,尽她们所能,与天下男儿并肩一起共创一个大陵盛世。
作者有话要说: 女儿当自强,不是女孩子天生就是弱的,女孩子一样可以追寻自己的理想,照亮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