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能解决的困难都算不上真正的问题,磨合的过程不足为患,心生隔阂又是另一回事,只要能待在对方那条衡量的基准线之上,两边的关系便能持续下去。
僵局是其次,这场交易的主体还在,情绪化的分支就可有可无。
不同认知下的需求各异,无声的对峙就是变相的博弈,局面至此,及时降低损耗才是最佳选择。
纪岑安做了一次选择,南迦也做了一次。
不是退步,不是给机会,与个人感情方面的因素无关,这次是正儿八经看在利益的份上。
出于避害就利的考虑而已。
很公平,也很明智。
纪岑安驻足,下意识抓紧放在门把上的手。
助理走至跟前,挡在她和南迦中间,隔断她的视线。轻慢地关上门,不让再打扰。
一楼,赵启宏已然又换了一副面孔,褪去早间的刻意避嫌,恢复了原来的态度。
这两边倒的墙头草颇有分寸,精明得堪比修炼的千年老狐狸,可谓把伸曲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眼瞅着她们“和平共处”,关系没崩,还能“再续前缘”,他就死撑着装模作样,一口一个“江灿小姐”地交上了,周到且殷切,滴水不漏地接人待物,圆滑但不令人生厌,犹如旧时宫里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头子。
纪岑安多次领教这位见风使舵的本性,习以为常了,径直与之擦肩而过,眼神都懒得匀一个给他。
赵启宏脸皮厚,十分讲理地代为传话,告诉纪岑安,蒋秘书估计要晌午才能过来,到公司忙事去了,短时间内没空。
而具体忙哪些工作,赵启宏守口如瓶,讲完了就收住,说:“江灿小姐您要是觉得麻烦,也可以单独联系蒋秘书,我这边过一会儿就把号码发给您。”
还是无视他,纪岑安转身进书房,压下卡在半中央的闷躁,将无处使的心力都用在西盛那边,接上之前在电脑上鼓弄的那些玩意儿。
权当看不出她的坏心情,赵启宏作死到底,不多时还招来一名帮佣,耳语两句。
帮佣领会,利索泡一杯冷饮,送进书房给纪岑安消消火。
十分钟后,新买的手机震动,消息弹出。
瞧着屏幕上的一串数字和面前的水杯,纪岑安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左侧眉尾都随之轻微一抽,不受控制地动了下。
火急火燎的开端,轻飘飘的收尾,小半天的纷扰到此截止。
再后面的进展就那样了,如预想发生:
全力追查一番后,警方还是无果而归,找不到实质性的有用证据,最终只能以普通的案件暂时收结;
医院那里,小宇的全部检查报告很快出来,身体上无大碍,没能查出太大的毛病——医生说,孩子应该是被喂了安眠药,可剂量不大,无需太担心;
阿冲和陈启睿二次到警局做笔录,江添跟亲戚也去了,几个人好一阵感谢警察,感激大家的辛苦付出。
还有网上的动向,警方新发了通告,公布一下大致的过程和结果,但其余的细节方面就不透露了,包括阿冲他们的详细信息和孩子的长相等等。
这属于**保护,不应当公开。
本地的媒体倒是想报道这个,毕竟是一桩好事,值得宣传宣传。
有记者不知怎么搞到了阿冲的电话,还到租房外蹲点,欲让当事的一家子都接受采访,嘴里一个劲叨叨什么正面的社会影响,要以此激励他人,激动得都快把镜头怼阿冲脸上。
纪岑安没亲眼围观现场,可之后听江添转述,陈启睿当场就黑脸了,那丫的毫无责任认同感,不乐意配合,一点面子都不给人家记者留,不止将阿冲母子俩拉身后护着,甚至凶神恶煞骂记者,让滚远点,凭一己之力赶跑记者团队,搞得场面一度尴尬不愉快。
没办法,黑手都找不到呢,还接受个屁的采访,上报道不是纯纯地招仇恨么,太高调了。
何况这边不想受到打搅,平头小老百姓图清净稳定,不愿意事情再发酵。
因为孩子的突然走失,阿冲他们决定换房子,搬到治安好一些的电梯小区房里住,一来避免背后的人再找上来使坏,尽量杜绝二次发生这种意外,二来阿冲的新工作通勤时间较长,换一处近点的地方相对省事些。
即使现在的平房没住太久,临时搬走要被扣一大笔押金,且新房子的租金翻倍,也不如平房宽敞,只是普通的两室一厅。
陈启睿做主新找的住所,二话不说就带上一家人连夜搬走。
纪岑安没再加进去搅和,自知本人就是最大的惹事源头,她犹豫了下,仅在手机里问了问,不踏足他们的新住处。
其实这么做也没多大用,现在远离早都迟了,心里安慰罢了。
从她回来后被那些人发现的那天起,自某个时刻开始,阿冲他们就已经被卷了进来,上回陈启睿挨打就是实证,只不过前一次没祸害到孩子,针对的只有大人。
也是这边失算了,想当然以为那些人明面上不敢怎么样,会慎重行事,加上南迦曾私下派人守着,她们就掉以轻心了,所以才让对面钻空子得逞。
昨晚的这一出给纪岑安敲了次警钟,还表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对面稳不住了,下次极有可能再犯。
这回是小宇,以后兴许就是杨叔,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就算没有现在的阿冲一家,也会有另外的“小宇”,她认识的,在乎的……乃至她自己。
生而为人都有软肋,总有那么一处致命的痛点。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真要是触及了那边的根本利益,铁定会鱼死网破。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亘古不变的永恒真理。
但另一方面,前行要挨一棒槌,后退也好不到哪儿去。
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做都没区别,反倒是处境越是被动,那些人会愈发猖狂。
靠在椅子上,纪岑安手肘撑在两边,眉头紧蹙。
中午,蒋秘书准时到这边,先按照老板的嘱咐找到纪岑安,如实交代一番,而后再转交一堆文档给赵启宏。
蒋秘书做事靠谱,该完成的任务绝不推脱,到时间了就上交结果。
纪岑安又收到了一些东西,连同南迦给的猴男资料在内,手里能用的不少。
她俩个人方面的事归一码,外人归一码,南迦守信有分寸,不至于在这个上给纪岑安来一出所谓的教训。
当下关键的是西盛,孙铭天老滑头盯得紧,老头儿死精,这边要是再出岔子,他肯定会下场出手,届时更理不清楚。
看出纪岑安在想些什么,南迦指尖摸了摸纪岑安的耳廓,轻声道:“周女士他们,我会让人接手处理,你不用再干涉。”
纪岑安合上文件,有同样的打算,她应声,答应。
“我明后天有空,周五不到这儿。”南迦说,语调比之早上轻柔了些,虽然还是有点冷,但不似先前那么冲。
明白这是何意,不用挑开了讲,纪岑安顺着她手指的描摹方向抬头望。
“去c城,会有人来接你。”南迦说。
纪岑安开口:“嗯。”
那份她手上的资料,南迦没看一眼,任其自行处置。大方向不变,多的就不归这边操心。
纪岑安耷拉着眼皮,目光附在猴男和郭晋云的照片上,久久盯着。
·
夜里。
另一栋房子内,郭晋云的大平层里。
与北苑的沉抑相反,纵情溺进酒色中的那群人还在醉生梦死中,前一天没玩够,白日里睡够了又接上,一行男女疯得找不着北,姓什么都快忘完了。
郭晋云软趴趴倒在床上,一个化浓妆的年轻女人叼着电子烟爬上去,喝多了东倒西歪的,挨近了就拉开郭晋云的裤头,满带挑逗意味。
“要不要跟我试试?”年轻女人脸上带笑,眼含秋波,丰满的身材曲线毕现,直白又开放大胆。
郭晋云对这个类型不来电,怎么使劲都没感觉。他双腿都发酸,前些天放浪过头了,至今还缓不过来,正虚着。他推开年轻女人,拍拍对方的漂亮脸蛋,流里流气说:“别惹我,再弄就办了你,一边去。”
年轻女人笑了笑:“好啊,来,让你办。”
郭晋云却不履行方才的大话,转头喊上其他人出去飙车,末了,又到酒吧转场再喝,往死里折腾。
酒吧还是常去的那家,老地方,念旧口味。
位置较为偏僻,远离闹市区,但胜在环境够乱,寻求刺激的年轻群体多。
郭晋云心情很不错,似乎经历了什么了不得的高兴事,他走路都站不稳了,可还是坚持到外面摆阔,作天作地收不住心。
中场期间,他还非常有兴致地到酒吧外的巷子里找到一帮人吞云吐雾,嗨了个彻底。
一群败类聚堆瓜分新型烟,抽完就甩下郭晋云,蹭了东西拍屁股就走人。
酒劲儿上头太猛,郭晋云路都走不动,待那些人全走了,他就废物地坐地上摆烂,没力气再回酒吧,独自靠在墙角慢慢抽余下的。
许久,又有人进来。
对方戴了帽子,身形瘦高,隔得远看不出男女,只能瞧见这人手上攥着什么。
郭晋云喝大了,视线聚焦不了。
这蠢货还当是来找自己要烟的,他迟疑了半晌,二傻子似的偏偏头,竟大方将没抽完的一小截递出去,打了个酒嗝,没精打采说:“行、行吧……小爷我高兴,都……都赏你们了……”
可惜那人不抽这玩意儿,看都没看一下。
人家行至面前了,郭晋云才抬手费劲揉揉眼,瞅见这位手里的棍棒。
而不待他回神——
后一秒,那根至少二指宽的棍子就夹风带势地招呼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