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暗卫首领闻了闻纸张上的血迹,又以手指触了触那九个血字。他对开元帝道:“陛下,盛德帝写这封信时并未中毒,而且这九个字力道均匀,显然是在被害前写下的。属下推测,要么是盛德帝预感到危机先行给陛下留了这封书信,要么是盛德帝当时被人胁迫写下了这封书信。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这封信出现在金銮殿内,无一不指向了一点。那就是有人想陛下对魏国开战。”
身为秦国皇家的暗卫首领,侦查与推理皆在他擅长的范围内。
“朕召你过来不是向你兴师问罪的。”开元帝从高靖手中拿过血书,对着面前四人道,“你们是朕如今最信任的四个人,我想确认盛德帝写这封血书时的状态。”
头戴黑纱斗笠的暗卫首领跪地道:“请陛下让臣一观。”
开元帝点了点头,又看向烟波客道:“烟波客前辈您怎么看?”
国师于瞻,皇帝护卫烟波客,掌銮仪卫事大臣兼黑甲军统领高靖,暗卫首领皆站在金銮殿的龙案之下。
开元帝手中拿着的是一封书信,信上也只有仅仅九个字而已。可正是这九个字,让开元帝陷入了极度的愤怒。
作为盛德帝幼时就在一起的陪读,盛德帝的字迹高靖再熟悉不过。
开元帝道:“是今日早朝过后,从金銮殿路过的太监看到殿门开着,就觉得有异找来了侍卫一同进来查看。他们在龙案之上发现了一个立着的信封,这才呈了上来。”
开元帝走下龙椅,将手中书信先递给高靖道:“你看一眼。”
高靖恭敬接过之后看到信上用血写的“杀我者,永蜦君,肖蜕君”,他双目一红道:“这是盛德帝的笔迹!陛下您这是从何得到?”
就在所有考生积极应考之际,金銮殿内的开元帝也收到了自己的一份考卷。
高靖闻言跪地道:“臣该死!竟让人闯入宫中还不知。”
于瞻道:“我非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着陛下和风暖道友还有帝约在前,不如相信风暖道友可以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满意的答复?我父皇死在永蜦君和肖蜕君之手已是证据确凿。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定要找他们讨回来!”开元帝怒道。
烟波客回道:“当年我就觉得事有蹊跷,按理说他们杀了盛德帝后要毁尸灭迹并不难,可偏偏他们将盛德帝的尸体留在那里让我寻得后带回了秦国。即便将这看成是魏国对秦国的挑衅,可不要说当时的魏国了,就是现在他们都不是秦国的对手。很明显是有人想让我们知道是魏国下的手,但那个人也清楚秦国对魏国的战争需要时间准备。他就在那等着一个时机,一个对秦魏两国都合适的时机。这封血书就是那人留的一个后招,他觉得现在时机到了。”
开元帝咬牙切齿道:“此等阳谋,诸位觉得是何人手笔?”
烟波客等人互看一眼,最后还是于瞻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两国以前有何仇怨,但这手段做法倒是和风暖道友说的那个仇人十分相似,就是那无幽谷谷主金为。”
开元帝呵呵笑道:“好一个不值一提。那我真的要会会他了。”
于瞻劝道:“陛下,此人若是以秦魏两国数十万军士作为棋子,那他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个狂人。显而易见,能有这么多后手暗子的人绝不是疯子。那他所作所为必定有一极大图谋。”
开元帝质问道:“国师是准备让我隐忍负重?”
高靖附和道:“臣愿意带领黑甲铁骑直奔嘉海关!”
开元帝见烟波客面露难色,诧异道:“烟波客前辈,你与我父皇共历过生死,难道你也想劝朕!”
烟波客道:“如国师所言,金为此人不可以常理度之。他送来这封血书就是要让圣上出兵伐魏。我也想帮盛德帝报仇,可这个仇怎么报是关键。”
开元帝握拳道:“还能怎么报?血债血偿!”
在场所有人都看出开元帝动了真怒,金为这一招杀人诛心实在太狠,特别还是在秦国已经做好了出战准备的情况下。
暗卫首领跪地道:“陛下还请息怒。国师和烟波客前辈所言甚是,金为身为无幽谷谷主,于江湖上还有一批势力。如今更有魏国作为依仗,我们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从长计议?”开元帝怒视那暗卫首领道,“江湖势力朕也有!高靖,你等等帮朕拟一道密旨给石昱,让其以秦国武林盟主的身份召集所有江湖中人前去嘉海关助阵!到时候他们就是为国效力,朕定会好好犒赏。”
高靖欣然跪下受旨。
见开元帝以圣旨调动江湖群雄,烟波客觉得不妥道:“陛下,江湖之中鱼龙混杂,我怕如今的石昱镇不住他们。”
开元帝冷笑道:“他先前不是求着朕在伐魏时给他机会么,现在机会来了,若石昱镇不住那些江湖中人,那他下半辈子就窝在靠山王府里过吧。”
倘若石武在这,他定可以看出开元帝已经生出了一个心圈,一个不杀了金为不灭了魏国就不罢休的心圈。
开元帝继续下旨道:“高靖,你让一队黑甲铁骑带着朕的密旨去镇南关,让司徒雄率领二十万守关将士前去嘉海关。而后你们四人在四月末随朕一起前往嘉海关,朕要在那里等风暖君一个答复。”
见开元帝圣意已决,众人也就不再劝阻地躬身退去。
靠山王府内,看到金为送来书信的石昱大为震惊。因为金为在上面明确写道,秦国对魏国开战在即,开元帝会让石昱以秦国武林盟主的名义召集秦国所有江湖中人。此次金为要他做的就是顺从开元帝的命令,带着能召集的江湖群雄前去嘉海关,而后在大战之时伺机弑君。金为保证此战过后石昱可以龙袍加身,石家一举吞下秦国姜氏。
石昱有些头晕地向后一靠,好在他身后有道墙壁,不然他已经跌倒在地了。
金为从未对石昱失言过,可这一次,金为说的太过匪夷所思,石昱根本不敢去信。
黑灵显然知道信中的内容,看到石昱这等表现,它不屑地撇过头去。
石昱狐疑地看着黑灵,总觉得这只鹰隼似通着人性。
黑灵自然是认识石昱的,但石昱先前却并没有见过黑灵。即便黑灵被石武带至过石家,但也是由黑布盖着,并没有现过真身。
就在石昱想着该如何回复金为的时候,外面响起了高靖的声音,听其架势是来传旨的。
石昱心中一紧:“我虽然有意让圣上让我召集一只江湖人马去攻打魏国报复石武。可金为这般等于是抽空了整个秦国武林,他到底想干什么?况且圣上怎会听他说的下旨让我召集这么多人。”
石昱将信将疑地带着王府众人过去接旨。
高靖见石昱来了,便打开圣旨宣读着。
石昱先前还十分惊慌,可听到开元帝的圣旨上说的无非是拨款于靠山王府,顺带让高靖带了两株百年人参赐予石老太君和石兆。石昱的心顿时安稳了下去。
石昱跪下谢恩领旨之时,高靖给他使了个眼色。在将那道明面上的圣旨递给石昱的时候,高靖又从袖中送出了另一卷密旨。
石昱心中大讶,他将手上那份圣旨让王府管事放去保存之后便驱散了王府众人。他原本想从高靖那边探探口风,可高靖像是有急事一般匆匆告退了。
石昱只好又回到了原来的那处无人角落,而在这等候已久的黑灵似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
石昱缓缓打开那道密旨,只见上面写道:“朕应允爱卿之事即将进行,望爱卿于五月初九之前召集秦国武林所有江湖中人前去嘉海关。届时诸君皆是为国效力,朕定会大为犒赏。”
石昱不敢置信地看着密旨上的内容,先前对金为的怀疑像一道道城墙般被眼前的事实破开。石昱对金为的承诺再次深信不疑,他对黑灵道:“你稍等片刻,我去与前辈写封书信。”
黑灵却不愿再等地以长喙在地上啄出了个“说”字。
石昱看得一惊,他问道:“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黑灵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石昱也就说道:“你去告诉前辈,他嘱托的事情我一定会完成!但龙袍加身暂且不说,我希望前辈能帮我石家报仇,杀了石武!”
黑灵只是要听石昱将金为交代的事情答应下来,至于其它的事情,它才不会多费口舌报之金为。
自靠山王府飞出之后,黑灵迅速地飞离了秦都,在秦都以西二十里外的一处密林悄然落下。
这里早已有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等候在此。
黑灵发出啁啁一声,那人向上看到了树枝上的黑灵。他开口道:“劳烦您回去告诉谷主,他交待的事情我已经做到。开元帝与风暖君约定的时间为五月初九,在这之前,开元帝不会对魏国发兵。但开元帝已经调集军队过去嘉海关,他也会亲自过去等候风暖君的答复。”
听这声音,竟是方才在金銮殿上的那暗卫首领。
黑灵以长喙在树干上啄了个“清”字,而后振翅一飞,向着北方而去。
看着那歪歪扭扭的清字,黑纱斗笠内流下了两行热泪。他等这个时刻等了太久了。
时至傍晚,数千里外的晋门关迎来了一群特殊的客人。正是被晋帝安排着护送回去的秦国特使周冲一行。而那护卫首领,赫然是当年护送玉瑾过去秦都的郭正。
晋门关守关将军焦褚在与郭正叙了叙旧后就在将军府内安排了晚宴,郭正一行也是欣然接受。只是稍显奇怪的是,安排在晚宴上侍奉的皆是晋门关的将士。
焦褚看着躺在担架上全身残废的秦国特使周冲,他小声地询问郭正道:“郭兄,这圣上的意思是?”
郭正见焦褚看着周冲,亦小声回道:“圣上说秦国特使无法言语,他身边的随从没有哪个可以作得数的。是故让我带人护送他们回去秦都,到时让我亲自带回秦帝的旨意。”
焦褚点头道:“那就好。郭兄也可以有人陪着上路了。”
“上路?”郭正不明所以道。
可还没等郭正喝完杯中美酒,他就突然头晕目眩起来,他指着焦褚一下子扑倒在面前的桌子上。
郭正一行三十几人接连晕倒,而那些侍奉的晋门关将士已经将手中的酒壶放下,取而代之的是事先就藏在一旁的锋利长刀。
此间就周冲没有喝酒,可如今形势让他大感不妙,他宁愿自己也是被迷晕的那一个。
焦褚慢慢走到周冲面前,他那张像晒干木头一样的脸于灯火下越发可怖。他俯身在周冲耳边说道:“要怪就怪你们开元帝恃强凌弱,欲对我北魏不利吧。”
周冲双目圆睁,他想大声喊出来这个是魏国奸细。可他如今有口难言,情绪激动之下那些晋门关将士只当他是在拼命求饶。
焦褚伸出那只粗壮的手掌,一下掐住了周冲的脖子。在周冲支支吾吾地声音中,焦褚一个用劲便让周冲断了气机。
焦褚双手一拍,那些个晋门关将士一刀一个干净利落地将郭正一行数十人全部灭口。
焦褚再高举手中圣旨道:“尔等听令!圣上有旨,郭正串谋秦国欲对我晋国不利。遂令我将其诛杀,并于明日调遣三十万大军前往秦魏边境对秦军予以痛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跪地领旨。
“众将士今晚好生休息,明日带军与我一同出关。”焦褚命令道。
众人叩首回道:“遵命!”
待晋门关一众将士退去之后,焦褚独自一人来到了那间隐蔽的密室。密室墙上晋国皇室一个个成员的画像在他走过时被他一一扯下,似是扯下了他心中许久的执念。等他来到密室另一边,他对着魏国历代国主的仙牌叩首道:“愿我大魏世世代代兴盛昌隆。蛇杳作为大魏内应,潜伏晋国四十年。如今魏国有难,我定当听从永蜦君吩咐带领晋国大军狙击来犯秦军。”
说着,焦褚以双手交叉放于肩上,叩了三个响头之后又将手掌合十,于额头轻捶五下,心中默念着永蜦君的圣号。
石武先前在与蝎奴说起望泊沙漠的际遇时,他就怀疑晋门关有魏国的内应。只是石武想不到的是,这个内应竟是晋门关守关将军焦褚。焦褚在这里守护晋门关多年,军中威望甚高,就连当年玉瑾来时都要代晋帝好言嘉奖。
焦褚手中拿着的也的确是圣旨,不过不是晋国的圣旨,而是黑灵带过去的印有魏国五仙教教主印的圣旨。这自然是金为的一处暗子,还是通过永蜦君获得的。金为这番举动已经将这片大陆上最强的三方势力全部汇聚于秦魏边境,其图谋之大旁人无法想象。
三日后,秦国边境嘉海关内开始风声鹤唳,司徒雄大军要来到的消息早已传至这里。所有人都明白,开元帝对于魏国的战争已经是箭在弦上。
嘉海关东边一处偏远的小院内,戴着银色鬼脸面具的金为正坐在石凳上看着空中高高升起的太阳。他手中摩挲着黑灵给他的那块中品灵石,仿佛在想着心事。
忽然,空中响起了一连串似暗号一般的啁啁之声。金为从旁边地上捡起一块石子,运劲一扔,恰好扔至空中的黑灵身旁。
黑灵一下抓住那颗石子,若流星般坠落至金为肩头。金为坐下的石凳轰地一下裂了开来,他新换的黑衣再次破损。
可金为这次并没有责怪黑灵,而是用手抚着它的长喙道:“这些天来辛苦你了,让你在这三国来回跑。怎么样,一切还顺利么?晋国那边的棋子会带多少万人马过来?”
黑灵对金为点了点头,以长喙在金为手上写下“三十”二字。
这个数字让金为直接笑了起来,他啧啧出声道:“永蜦君手下的这颗棋子可比他好用多了。多出这三十万条人命,这场游戏就更好玩了。”
黑灵跟随金为已久,对于金为的杀戮早就习以为常。
金为又道:“石昱那边呢?可有收到开元帝的圣旨?”
黑灵以长喙在金为手上点了两下,随后写了个“疑”字。
金为呵呵笑道:“他不怀疑才怪。龙袍加身?换做是我我也不信。不过我只要他相信那封信上前面的事情就够了。在他收到开元帝圣旨的那一刻,他潜意识里已经在想着后面的事情会不会也是真的。殊不知他和石家只是我的另一颗弃子罢了,这次离开凡人界,那些不相干的联系还是彻底断了为好。”
金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石昱和他带过来的江湖中人都会死在这场战争中。而后续的石家在石昱做出弑君之举的那一刻就注定会被秦国皇室肃清。金为此人当真是狠辣无情,即便石临涛没有因追捕阿大而失踪,他最后的结局也只会是被金为当成一颗更好的棋子用完就扔罢了。
黑灵在听到这些之后主动在金为手上写了“无幽谷”三个字。
金为知道黑灵是在问自己为何不把无幽谷那边的痕迹一并抹除,他回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我这次重回外隐界虽然会获得飞升之门的馈赠,但要清算的账实在太多,暂且留着这一层与无幽谷的关系未必是坏事。”
黑灵听后知趣地点了点头,而后在金为的手上写了个“清”字。
金为笑着道:“呵呵,皇室暗卫。当年要不是早早地布下这颗棋子,宫中很多大事都无法进行。清就清了,就当是我对他们父子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差错的奖励吧。”
黑灵闻言又以长喙在金为手中写下了“五九”二字。
“果然如我所想,石武这小子不知道以什么代价说动了开元帝,将战期拖延至五仙教大选之后了。看样子五仙教教主之位他是志在必得了。这样也好,我正想他来当这个五仙教教主,执掌魏国呢。”金为说着就将手中那块中品灵石扔给了黑灵,“这段日子你就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吸收这块灵石内的灵力吧。”
黑灵听话地以爪子去接那块中品灵石,可金为接下来的话却让它慌得身子一颤,连这么近抛过来的中品灵石都没接住。
“我在想,你会不会是被那小子擒着过来的,这块中品灵石不过是你和那小子交易过后所得。”金为的话若一把尖刀架在了黑灵的脖子上。
黑灵一时间不知道金为是真的知道了什么还是在试探。
还不等黑灵有所动作,金为突然哈哈大笑道:“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那小子的引路人可是阿大,我总要把他的想法都过一遍的。我甚至都觉得,他会不会已经猜出了我与石家的关系。算了,反正他终究是要来找我报仇的,我就看他能玩出个什么花样。”
黑灵的心跳的极快,但它还是强行保持冷静地从地上抓起了那块中品灵石。
金为拍了拍黑灵道:“无碍的,就算你真的出卖我也没什么。我先前就跟文昌交待过了,若强敌来临,谁都可以出卖。我还不是把永蜦君和肖蜕君这两颗棋子卖出去了。石武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一心想去扳倒的人,早就被我以阳谋扔给了开元帝。我倒是很想看看石武成为魏国之主后,面对秦晋两国一同过来的近百万大军,会是个什么表情。哈哈哈……”
黑灵只好装作兴奋地在那发出啁啁之声。它深知金为的可怕,金为所下的那三步棋环环相扣,每一步都打在石武的要害上。
不知为何,黑灵居然有那么一瞬期待石武能够破开金为的布局,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而已,片刻后就被它心中对金为的敬畏取代了。
二月二,龙抬头。今日是秦国所有考生的考学之日,这个自盛德帝在时就开创的科考制度每年都会为秦国提供一批卓越的人才。
开元帝心中其实也有了答案,可对于金为从暗地里走到明面上,他还是不解道:“若真有这么个人,他明明藏得很好,连盛德帝的死都推给了永蜦君和肖蜕君。为何要突然跳出来让朕一并对付他?”
于瞻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不需要再躲藏什么了。或许在他眼中,秦国已经不值一提。”
开元帝将手中血书递给了那暗卫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