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他……他瞧不上叶玲玲?
可他又那样护着叶玲玲。明知道叶玲玲害了他干闺女丁秀秋,他也还是要护着叶玲玲。不许打不许骂,连说一句都不成。
他把叶玲玲宠得没样子,偏心到了极点。就是因为他的偏心,才让叶玲玲一个领养的孙女,骑在亲孙子叶灵璧的脑袋上作威作福。
如果不是他的偏心和宠爱,叶玲玲哪儿敢——
慕念安轻轻的拨开叶老爷子抓着自己手腕的手,那是一双很苍老的手。布满了褶皱和皱纹,还有很多明显的伤痕。右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诡异的扭曲着。左手的小拇指,断了半截,大拇指也已经变形了。
她垂下眼皮,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儿。
叶老爷子:“我很喜欢玲玲,但我瞧不上玲玲。她做事情,小家子气又没脑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也讨不到半点便宜,害人都害不成,太窝囊了。幸亏她不是我孙女,她要是我孙女,我肯定要抽死她。可是慕丫头,偏偏就是玲玲不是我亲孙女,我才得加倍的对她好,几十万倍的对她好。你明白吗?”
老爷子的声音,稍稍有些哽咽……
他应该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样子。
慕念安很贴心的没有转过身,摇摇头:“不明白。为什么要对别人的孩子比自己的亲孙子还要好。我不明白,能做到公平就好了。没有必要厚此薄彼,委屈叶灵璧也好对叶玲玲好。”
叶老爷子:“她爷爷死在了我的怀里,知道不?她爷爷是替我挡枪子,死在了那鬼地方。死了都不能回自个儿家。她爷爷替我挡了一枪,人没死,还活着,有气儿,身体是暖和的。可我得继续,我不能停下来。上了战场,身边不停有人得死,你不能停下来。不能因为死了一个人,这仗就不打了。”
慕念安怔了怔,想要伸手去握住那只苍老的手,却被叶老爷子给推开了。
叶老爷子:“用不着担心我,我好的很。有人替我挡过枪子儿,我也替别人挡过枪子儿。那时候,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纯粹是本能。杀红眼了,谁还能顾得上这些啊。就是本能。本能想活下去,想活下去,就得继续杀。”
慕念安没有说话,也不打算再去安慰叶老爷子。
他不需要安慰。
枪林弹雨闯过来的,死里逃生挺下来的人,用不着她安慰。
叶老爷子:“你们只知道玲玲是我老战友留下来的遗孤。你们不知道,玲玲她爷爷是为我挡枪子儿才死的,你们也不知道,我还亲手送走了玲玲的爸妈。就剩下玲玲了……我要不对玲玲好,我对不起替我挡枪子儿的人。”
叶老爷子继续说:“就你那个糖爷爷,那次事故,不但让他没了儿子儿媳妇,也让玲玲没了爹妈。其实有时候挺后悔,我们不是没有哪些特权,可我们为什么不用那些特权呢。”
“老子自己拿命拼来的特权,为啥不用呢?为啥不给自己的孩子开开特权呢?就是因为不愿意给孩子特权,让孩子和普通人一样……所以……活蹦乱跳的孩子送出去了,回来的,是冰冷冷的勋章。”
“图啥呢。自己的孩子都没了,这特权就算想用,也没得用了。给谁用啊?都烧成灰了。灵璧说他不想当兵的时候,我狠狠松了口气儿。心想,叶家的孩子,总算有一个能保住了。”
“叶维康他懂个球。他没白发人送过黑发人,他没把自己活蹦乱跳的孩子送走,回来的是一具手脚都拼不到一起的尸体。他懂个球,他啥也不懂。就他天天儿嚷嚷着送灵璧去当兵,生怕他唯一的儿子活了个长命百岁,就怕他儿子没死。”
“当初送叶维康去当兵,我就害怕过。可害怕有啥用,叶维康就乐意,我不能因为自个儿害怕,就干涉叶维康的人生。自从二十七年前把叶维康送进部队,我这心,就一直悬在嗓子眼儿。救灾这么个小任务都能死人,叶维康他新兵营一结束,就进了特战旅。老子是一天踏实觉都没睡过。经常做梦吓醒,梦里叶维康碎成一地,老子拼都给他拼不全。”
“叶维康刚进特战旅那几年,不像现在,身边有那么多警卫员保护他,最危险的任务也不需要他去执行。他现在可神气了,磕着碰着点儿,能给他那群下属吓死。刚进特战旅第一年,他有好几次都差点回不来。”
“慕丫头你不知道,特战旅训练,是有死亡率的。知道啥意思不?训练中,是允许有人死亡的。叶维康那小崽子,天天儿在家给老子显摆猖狂,特训的时候,他都差点翘辫子。没出息的德行!”
慕念安:“…………”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老爷子对叶旅长的吐槽大会……
不过……老爷子这些话憋在心里几十年,从没对人提起过。今天老爷子想说说心里话,她就乖乖的当好听众吧。
想说心里话的时候,连个听众都没有,也很可怜。
“老子天天在梦里拼叶维康。拼啥?拼他的尸体!断胳膊断腿儿,给老子送回来一盒子的残肢。老子得一块块把叶维康拼起来,跟他妈拼拼图似得。就蹲院子里,带着老花镜拼叶维康。差点给老子拼得眼睛都瞎了。”
慕念安:“……老爷子,说悲伤的事情,就好好的说。别跟说相声似得,逗人笑。您让我做什么表情好啊!”
叶老爷子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笑过,他渐渐地板起了脸庞:“丫头,好笑吗?一点都不好笑。玲玲她爹妈送回来的时候,就是那样儿。胳膊断了,腿也没了,脑袋也就脖子上连着点皮,还挂在肩膀上。是我把他们拼起来,才送去殡仪馆让殓葬师给他们化了妆。”
慕念安笑不出来了。
那些她没有经历过的事情,眼前的老人家经历过,而且经历了不止一次。
叶老爷子伸了个懒腰:“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同情玲玲。是让你明白,我必须得对玲玲好。我没得选。”
早就知道这不会是什么美好的童话故事,替战友抚养遗孤,这背后一定是个惨烈的故事。可慕念安没想到……会这样的鲜血淋漓。连她,都难以承受。
叶老爷子手背好像是飞快的蹭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然后拍了拍她的手臂:“去吧。玲玲的事儿,就按照咱们约定好的去办。我后边说的事儿,你就当没听到。是爷爷让你为难了。”
慕念安就是铁石心肠也狠不下心了,她语气恼火的不得了:“您这样就犯规了。这些事儿您都跟我说了,我还怎么——爷爷,您得明白啊!是叶玲玲碰了她不能碰的人啊!她动了权少霆的母亲啊!”
叶老爷子:“做错事,就得付出代价。所以啊,我硬把叶玲玲保下来了。代价就是你们不认我了。”
他语气很平静,是看透了并且接受了的平静。
慕念安:“您没把叶玲玲管好,您有一半责任。要不是您出面保了叶玲玲,我早就给叶玲玲治的服服帖帖,打断她的腿让她没机会再蹦跶。您当初不替叶玲玲作保,她也不会干出后边这些事情。您的责任,没法儿推卸。”
叶老爷子爽快的点头:“嗯,我认。”
慕念安到底是心软了,咬牙切齿的说:“别人我管不了,我每周都会来看您的!”
说完,气哄哄的就走了。
砸门的声音,轰——的一声儿,多少年没装修过的门框,都发出了‘吱吱吱’危险的声音。
留下叶老爷子愣了整整十几分钟,才反应过来。
叶老爷子哈哈大笑:“这个慕丫头啊,嘴硬心软!”
笑着笑着,布满了皱眉的眼睛,就红了。
人老了,只想子孙环绕,承欢膝下。
也好,就算只有慕丫头一个,至少他临终前,身边还有个孙女不是。总比一个晚辈都没有要强。
砸门的声音太大,传到客厅,那怒气都清清楚楚的,一点也没减弱。
初清腹黑却胆子小,吓得抖了一下肩膀。动作幅度很小,观众估计都没有察觉到。
温煦表情正常,继续在跟初清聊天儿。把权慕的恋爱综艺直播间,硬生生变成了他的个人节目。他当主持人,初清是接受采访的嘉宾。梗是一个接一个的不间断,要深度也有深度,也能就圈子里的事情聊一聊,聊的让观众开心,让观众满意。
前辈就是前辈,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跟上午墨羽的直播间互动,不知道拔高了多少个档次。
随便甩小年轻墨羽几十条街。
圆圆也被那砸门声吓了一跳,想要探头去看。被童牧伸手拦住,他语气硬邦邦的:“别看,别问,好奇害死猫。”
圆圆心领神会,继续盯着直播间的弹幕。
平常跟慕总没大没小的开开玩笑,这也无伤大雅。在大老板身边工作,得有眼力劲儿,知道什么可以开玩笑,什么可以八卦。什么连看也别看一眼。
霍烟行一挑眉头,给温煦丢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的离开了会客厅。
从书房离开的叔侄俩,没有回会客厅,因为节目还在继续,不想打乱温煦的节奏。权少霆也知道,他一出现,其他人都浑身不自在的很拘谨。
而且权家叔侄俩不像慕念安那么怕冷,权少霆就抱着饼干去了后门的小菜园。
老爷子种了很多蔬菜,不需要太照顾自己就能生长的很好的蔬菜品种。
叔侄俩一边闲聊,一边帮叶老爷子照顾他的小菜园。
听到了书房那边传来的砸门声——
饼干被冻得通红的小肉手一抖:“坏了!二叔,二婶婶是不是和老爷子谈崩了?”
对于叶老爷子的称呼,小家伙已经改了。他不会再亲昵的喊叶老爷子‘阿翁’了。
权少霆把浇水的水壶往窗台上一放:“去看看。”
话音未落,又是‘轰——’的一声儿。
慕念安一脚把后门踹开,满脸的愠色。
有没有给老权家的叔侄俩吓到,这点不好说。反正给老权家的叔侄俩,扬起了一脸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