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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说得在场的大人纷纷沉思了起来。
这砸碗的事儿并不少见, 但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穆家便不怕今后他家再也没有下一口吃的?
便就怎么想怎么想不通。
程曦左右看了一看,见所有人都是一脸凝重,不由也有些迟疑:“如今这军户多上交的亩税,主要是那些人在贪渎?”
这话问得委实直白, 便是程铮也不由得一侧目,只程曦向来直接,他便也不甚在意,只想了一想道:“……左不过还是那些人吧?”
“却是哪些人?”程曦不依不饶的追问道:“爹地也别怪曦儿问得紧问得急, 只有个词儿叫刨根究底——因此这样的事儿若要剖析起来还是从源头上找来的更利落!我想着与其追究这穆家为什么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儿,不若先想想这军户的税收如今有哪些人在贪渎?”
包括程铮在内的诸位大人们便就笑了, 只这笑却是有些敷衍和不甚在意的笑:“小郡主这个主意听着仿佛有趣, 只这军户还能有谁能吃得上嘴?便只有那些都督府及之下的各官员了吧?”
程曦被众人这般说了也不气馁,就将左手举起来,五根白白胖胖的手指支着, 她便一根一根的去掰:“爹爹说了,这军户归五军都督府管辖, 最大的官儿叫五军大都督, 其下又有前后左右中五名都督,都督之下还有卫所指挥使, 千户百户总旗官等职位……曦儿说的可是?”
“正是呢。”徐浩就道:“小郡主果真是聪颖的性子, 这说的竟是一丝不差。”
程曦只扬起脸对着他笑了一笑,便重新又把被掰下去的手指再一根一根的竖回去:“这五军大都督且不说, 我们便说这前后左右中的五名都督和那卫所指挥使——这些官儿可是怎么当上去的?也是科举出身吗?”
“这怎么可能?”那许慕修便就失笑道:“这军户可是世袭制度, 不但那最底层的兵是父传子爷传孙, 便是千户百户和总旗官等职位也是这般,即使是那户人家绝了嗣,也有族人候补,总之绝不会让外人插手进来。”
“那五名都督和卫所指挥使呢?”程曦就紧紧的盯着他,只道:“这五名都督和卫所指挥使也是世袭吗?”
“这倒不至于。”许慕修便就捻须沉咛了一番,缓缓道:“这五名都督和卫所指挥使却是要紧的位子,说一句攸关天子的安危也不为过,因此若是世袭也太草率了些,且每届天子多有自己偏好的人,故而这都督和指挥使多数是任命的……但即便是任命,也是从那世袭的人中挑选,左不会超过了这个范围。”
“那这个范围是哪个范围?”程曦看着大人们隐隐带着不解的目光,只笑道:“舅爷爷既然说这五名都督和卫所指挥使的人选都是有限制的,那曦儿必定要问问这限制中的人又是哪些?”
“还能有谁?”程铮便就斜了她一眼:“还不是——”
只是说到那个‘是’字之际,他竟是蓦然就将两只眼珠子瞪圆了,瞳仁剧烈的震颤了两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而看到程铮这样,那徐浩和许慕修、许莳修又如何看不出不妥来?便也凝了神,只皱眉去想这五名都督和卫所指挥使的人选都有哪些?为何便让这程铮就这般——
然后他们也哽住了。
见到这四位大人这般,程曦虽有些不解,但也明白自己的路子没走错,哪怕自己一时还看不到前方有什么,这个子高的明白人不是已经看到了?
便就不说话了,只笑咛咛的在椅子上坐着,优哉游哉的晃着腿,只等他们回过神来。
也没等多久。程铮到底年轻些,便是再大的打击也扛的住,就一抹脸,只咬牙道:“徐大人,两位舅舅,你们说这事儿,老三究竟插手了没?若是伸手了,却又伸手了几分?”
不等那三位大人回话,程曦已是‘啊’了一声——她再想不到顺着自己的思路竟能够推断出这个结果的——便有些困惑:“爹爹你在说什么?这事儿……却和三叔有什么关系?”
“如何便没有关系了?”程铮笑的是咬牙切齿:“只怕关系大着呢!”
程曦就更加吃惊了些,待要再问,便听到徐浩温和的声音:“全赖小郡主的‘刨根究底’,不然我们还真没注意到这点。”
而迎着程曦不解的目光,他微微一笑道:“小郡主知道这军户是世袭的,只小郡主知道这军户……究竟是哪些人在世袭吗?”
程曦一愣,下意识的就摇头:“曦儿不知,还请外公解惑。”
“应当的。”徐浩微微一点头:“这底层的军户且不必说了,只说这能够成为五军都督和卫所指挥使的军户们各个都是不俗的……也因此,或者应该叫他们勋贵或勋贵们的亲随更加的妥当?”
程曦便就吃惊道:“勋贵?怎么会是他们?”
“如何便不会是他们了?”程铮哼道:“孤便是再厌恶这些人,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天下有一半是这勋贵们打下来的,而□□当年在户籍之外另立军户制度,本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这勋贵既然是军功起家,那么想着让他们的后世子孙继续为国效力也是应当的吧?且这五军都督和卫所指挥使的官衔却也不低了,因此也不怕将人辱没了去!”
“可是,可是——”程曦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瞠目结舌,焦急之下便也就顾不得什么了,只忙忙的将贾家拉扯出来躺枪:“但这勋贵的后代还能看吗?便如那贾家,他家的男儿竟是连庸碌二字也当不起,只能说是国之蛀虫呢!”
“小郡主何必一叶障目?”徐浩便道:“这上进的勋贵不也多如过江之鲫?别的不说,只说那穆家和林家,难道就当不得这句‘上进’的赞许了吗?”
程曦踟蹰了又踟蹰:“便是这般,只曦儿知道的勋贵门第也多数避开了那军队之事,别的不提,便是那修国公府如今不也在工部做事吗?”
“却不能这般看呢。”许慕修就接口道:“这侯大人虽是在工部任了侍郎,但微臣便说句实话儿罢——他若是和那五军都督说上一句话,只怕比兵部尚书的话还要管用些!这几代人的人脉积累又哪里是那么好割断的?”
言已至此,程曦便是再想装聋作哑也是没可能的了,就只能在程铮的面上探了一探,便见到程铮也是紧锁着眉头,只一面思索一面道:“这勋贵的根基便在于军队,即使他们一时走人了,香火情多少还有两三分在那里放着,因此他们要做什么也会比寻常人便宜……老三既然傍上了勋贵,又如何会放弃这军队?……这般看来孤竟是再糊涂也没有了!”
“爹爹竟浑说呢。”而听到程铮这般自责,程曦便就急急的接了口,又从那凳子上扭下来,只蹬蹬的跑到程铮的面前,就把程铮的膝盖搂住了:“爹爹却别这样说,便是我们一时遗漏了,如今想到了却也不迟啊!”
而徐浩和许家兄弟也分别安慰道:“正是这般。人无完人,又怎么会没有出错的地方呢?殿下切莫苛刻了自己。”
如此连翻的劝过一轮,这才把程铮劝得回转过来,只是依旧有些不开颜,就凝神细想了一回:“如此看来,这吃军户一事……只怕只是个引子!”
“正是这般。”徐浩便就欠身道:“依着微臣看来,这吃军户虽是在挖国家的根基,但已是吃了这么多年且没被发现,便也不是火烧眉毛的事儿了。而穆家已是沉默了这些年,也没道理今日便沉默不下去了。因此在微臣看来会使得这穆家也忍不住出声——必是有什么触动了他们根基的事情发生了。”
说得许家兄弟也是连连点头,许慕修更是道:“这穆家……看来是不想跟着三皇子混的,他家便再是此时没落了,终究在十余年前也是这军队中最最顶尖的门阀,因此军队中便再是有些拥趸在也是寻常,可此时三皇子想要插手军队,那势必要为勋贵的人找个更好的位子……可不就得动到穆家的拥趸了吗?且明眼人也能看出这穆家在陛下面前已经是没脸的了,因此也不必担心他们再事后报复回来,因此算下来可谓是再便宜不过了。”
“也因此……这名叫陈柏的汉子为什么来找殿下便也就清楚了,”说着那徐浩便就侧头去看程铮:“这竟是要试殿下可有能力帮他家度过此劫不。这般推算起来,殿下日前去那穆家……想必是失败了?”
程铮并不说话,但程曦已是点头道:“正是如此,因此就外公看来,这事儿可是穆家对我们的一个考验?若是我们通过了,只怕和穆家之间还有得商量?”
“应该是如此。”话语中虽是留了几分余地,但徐浩的态度却是极为笃定的:“算来这般也自然:穆家终究是从高位落下来的,因此谨慎着些也是常理,只殿下若是将这事儿给穆家摆平了,那他家想必便没有什么能够拒绝的理由和原因了。”
许慕修和许莳修也是连声符合,三人连同程曦便转脸去看程铮。
只不想程铮却是咬着牙憋出了一句:
“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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