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也难怪, 再是心中的弦儿绷得死紧,他的本性到底还在那里呢,先是被一个太监计算着和自己的庶母有什么……虽是被自己躲过去了,但又开始算计要自己背上弑母的名声?好吧这事儿也算是躲过去了,但一而再再而三谁能忍啊?反正他不能!
但这想法也不过一瞬间……因为他随即就端正了神色:他当真是躲过去了吗?
不怪程铮这样想,当想到裘世安执意让程铮再端上第二杯茶的时候,便是程曦和徐氏的心也揪起来了。
因为不止程铮,便是她们也明白:裘世安既然执意要程铮再敬一次茶,想必心中定是又有坏水儿呢!
只那坏水儿到底是什么?
但不得她们想出个究竟来, 程铮已是侧身就将那原本已经支起的窗扇再推了推, 只扬声道:“常青?”
常青本就从紫禁城中一路随着程铮而来,此时便是回了府邸之中也未曾去休息,只在院子里静候吩咐, 因此程铮一使唤便就出来了, 只往窗沿下一跪:“奴婢在。”
程铮本就不是一个会犹豫的人, 此时知道事关重大,且自己又没有头绪,便就毫不迟疑的准备找外援了:“你且去许家和徐家,将……”
“且慢!”出声阻止的竟然是程曦,在打断了程铮的话之后她更是半点犹豫的没有道:“此时仿佛不是请大人们上门的好时候吧?”
程铮和徐氏不由对视一眼,都有些错愕, 最后还是程铮迟疑道:“可是此时皇后新丧, 孤便急着找人, 有那……之嫌?”
“是也不是。”程曦便就蹙眉道:“此时找三位上门纵使万众瞩目, 但在曦儿看来却不是最重要的。”
说着只抬头看着程铮,眼神中有着几许的试探:“曦儿会阻止爹爹,更多的还是因为心中有种不安感。”
……不安?
程铮更加惊讶了:自己这个女儿可是少有不安的时候啊?虽是个小豆丁,但是竟是比谁都沉稳……因此现下里会说自己心中不安?竟是让他比不安更不安些。
别是这件事情中有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吧?
就在他这样迟疑的时候,他却听到自家娇女略略带着些颤动,但是却又异常坚定的声音:“安嫔……怕是会死!”
程铮不能明白程曦为什么这样说,或者说他不能明白程曦为什么用这样的语气诉说着一个自己和徐氏都已经知道的事实。
难道不是吗?难道安嫔会死不是一个大家早就知道只是讳莫如深的话题吗?
程铮毫不怀疑这点。在皇后死后,在他亲眼在坤宁宫中目睹了皇帝的所作所为之后,他便就知道安嫔和三妃的死……已经是一桩注定的结局了。
所以程曦提及这个话题,是有什么特殊的、自己还没能看穿看透的地方吗?
仿佛是看出了程铮的疑惑,程曦微微侧过头,瞧着仿佛叹了一口气,却是转而用一种略略带着些稚气却是无比沉稳的语气道:“爹爹可是认为曦儿说了一句废话?”
程铮:“……”
便心里是这样想的,他也没胆承认,这可不是他胆小,而是一番怕打击了程曦自信心的慈父心肠。
于是只能摸摸程曦的头,哽了一哽,这才似是而非道:“这是那里的话儿?你可是孤的小诸葛,你说的话儿必定是有道理的。”
就听得程曦噗呲一笑,又睨了程铮一眼,那眼中似笑非笑的娇嗔甚至于使得程铮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待得程铮住了嘴,程曦这才解释道:“虽担不起爹爹这样的夸奖,但也果真不是废话……爹爹想的是安嫔娘娘必死,可曦儿说的却是那安嫔娘娘会如何死!”
只听得程铮和徐氏对看了一眼,双双看着对方的目光从困惑到迟疑再到了悟。
登时醒了神,就齐齐的看着程曦:“你说的可是——”
“正是呢。”虽然程铮的话没有问完,但程曦好歹也做了他这些年的女儿,基本的默契也还是有的,就进一步道:“安嫔今年只有二十许吧?正是大好的年纪呢,哪里便就那么容易死了?便是在睡梦里不明不白的去了,只怕宫中也会追究出那下手之人。”
程铮:“……”
徐氏:“……”
这话极是,安嫔还会如花的年纪呢,怎么也不可能老死啊,因此她的死,必定要追究出一个死因来,饿死的?被杀的?……便是病死的也得有个病因吧!
且就程铮今日所见,这安嫔便是前日里‘病了一场’,今日瞧着也没有大碍的,毕竟还能够怼裘世安,想来也不至于到立马就要歇菜的地步……所以问题来了,安嫔若是此时死了,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
想到这里,程铮的心瞬间就凉了。
他想他终于知道裘世安为什么孜孜不倦的要将自己往安嫔的身前凑了:不是为了给皇帝带上一顶绿帽子,而是为了让程铮和安嫔有近距离的接触以便使得程铮在安嫔的死亡面前沾染上一丝洗也洗不掉的嫌疑!
不要说这不可能,毕竟程铮谋害自己庶母和程铮与自己庶母私通的事儿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虽然两者都是程铮道德败坏的表现,但是前者至少不会牵扯到皇帝老儿的帽子问题啊!
而且若说两者都是不可对人言的,是不能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但是无可否认的是,若程铮果真是将安嫔……咳,那个了,那么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侍卫太监还是宫女只怕都会死。但若程铮只是杀了安嫔……那他们还能活下来当个证人,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往上发展的机会了,但至少命是能够保住的……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程铮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人为了保命而睁眼说瞎话
……
因此这样细细想来,程曦的话果然不是危言耸听,那安嫔果真会死,还果真会死得和自己有不明不白的关系。
想到这里,程铮顿时只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心脏仿佛已经不会跳动了,只是一颗木然沉寂在胸口的石头,坠得他整个人都有些生疼。
却也在坠落中催生了无尽的求生欲来。
如此,他竟是想也不想的就转了身,只对着那跪着窗外的常青道:“你是死人吗?竟是这个时候了都不知道去请许家大人和徐大人?孤要你何用!”
那常青本是要遵从程铮吩咐的,却被程曦止住了,他是知道程曦在程铮心中的地位的,因此越发不敢妄动。却不想此时竟然被程铮一吼,便遽然有些失了分寸,只木木的往程铮的脸上看了一看,见程铮的愤怒着实不是作伪,这才有些慌乱的又要起身。
……然后又一次的被程曦制止了。
程曦不止制止了常青,她甚至转过脸用一种近乎严厉的语气对程铮道:“爹爹这是作甚?”
这般的神色真真是极为少见的,因此程曦楞了一愣才道:“既然知道那裘世安安的是什么心,那孤可不得想法子反将他一军?不然果真当孤是那般好欺负的?”
程曦只叹息一声:“裘世安狼子野心已是不消多说,但便是有贼心,那最后的手段才是最要紧的,爹爹既然想要将他一军,那最基本的——裘世安要如何下手,爹爹可有计较了?”
程铮:“……”
不是我方无能,委实是敌军太狡诈。
他皱眉一想,便就越想越蹙眉:程曦说的没错,他果真是不知道裘世安打算如何做的。
今日裘世安虽是言语间多有暗示,但实打实的让他接近安嫔不过三次。
第一次是让他进安嫔的屋子,可他又不傻,这样会让人产生误解的事情他又怎么会做?因此毫不犹豫的推拒了。
第二次则是让他给安嫔敬茶,而他虽不知那茶水里究竟有没有多余的东西,但到底也算宫里□□出来的,便是比寻常的宫中人少一个心眼子也终究不是傻瓜,本着下了裘世安的脸也比中了算计强的原则,他狠狠的将那碗茶水砸地上了……并打死不后悔。
至于第三次……可这第三次的茶水安嫔也没有喝啊!还是裘世安接过去咕咚咕咚的灌了个饱呢,总不至于改明儿宫中会来人说那裘世安被自己毒死了罢?那也……太‘忠心’了些!
想到这里,便是程铮也不能淡定了。
因为这接连三次虽不说见招拆招,但他竟是一次都看不出裘世安究竟想要在何处下手。
正是因为认识到了这点想,他越发的不愿驳斥程曦的意思了,因为他知道,对宫中人来说空穴来风不算什么,他们有的是那个本事无中生有平地起高楼。
而仿佛印证着他的想法,程曦也一字一字坚定道:“爹爹别忘记,虽说安嫔娘娘连第二杯茶也没喝,但到底……到底爹爹在娘娘身边站了一回儿,若是娘娘有个万一,那爹爹此时再找人来商议……岂不是给人留下爹爹正在想办法收尾的印象吗?便是爹爹做的不是这样的事儿,那‘有心人’难道就不会这样说吗?”
程铮:“……”
这果真是某些人做的出来的,只他依旧有些不解:“便是这样,难道孤不找舅舅和徐大人就安全了吗?不见得罢?”
“是不见得,”程曦便笑了:“因此外公和两位舅公是必定得麻烦的。”
程铮听的更加困惑:“那你……?”
……干嘛阻止我?
程曦就微微挑了挑唇角:“是要找三位大人,却不是叫大人前来商议,而是叫大人们即刻就将这个消息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