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程铮沉默, 那裘世安不由喜上加喜,只利索的对着皇帝道:“陛下,太子所言极是!奴婢虽是好心,但到底也算办了坏事儿, 不能就这般轻易的放过,不然却叫后来人怎么想?”
登时一屋子的人就齐刷刷的去看他,那目光中有惊讶有不解,也有少数的人神色暗藏着些许了然的不屑。
但裘世安却是顾不得这些的, 他只是竭尽全力的表达着自己的‘忠诚’:“陛下,此事悠关后宫的娘娘, 便是说一句悠关陛下也不为过, 陛下虽秉性仁慈,只却也不能一味的宽宏!必得张弛有度了才好!”
程铮:“……”
合着这老东西真是想要摁死自己不成?难道他以为帮皇帝除去了自己他就可以高枕无忧甚至于加官进爵了?
——笑话!
只眼下谁都能看这个笑话,就他程铮不能!
于是他半点犹豫也没有的道:“不知裘公公去要如何才能体现自己的忠心?毕竟你自己也说了, 你是‘好心’办坏事儿,且又酿成了如此重的后果, 作为父皇的心腹, 难道你真的等着父皇忍痛处置你不成?”
裘世安:“……”
这话儿登时使得他再是有多少的忠诚也说不出口了,因为程铮明摆着就是要绕过皇帝让裘世安自己去死啊!
裘世安不想死, 更不想为了程铮去死, 因此一时间不由就有些懵愣了,竟不知是该进一步为皇帝拿下程铮, 还是退一步保全自己的性命。
御书房一时间不由就静寂下来, 只这种寂静却是风云暗涌, 也不知有多少的心思尽数掩埋在这无声的沉默中。
只这种沉默却是被人打断了,还是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
一个小太监出人意料的从门口闯进来了,他的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惶和一点子不知所措的茫然,就像是一滴溅入热油里的冷水一样使得整个御书房都沸腾了。不,一开始不是沸腾,而是比沉寂更加无声的死寂,人们几乎是愕然的看着这个如同无头苍蝇一样的太监,那目光惊讶中带着一点微不可见的同情:
敢于打断皇帝的话?
这家伙死定了!
可就在这样形形色色的眼神中,那太监开口了,他的声音是男人所没有的尖锐,却又没有女人的婉转,因此听着简直像是夜枭在啼鸣:“大事不好了!陛下——”
“三殿下他……他把刑部打劫了!”
……
…………
就在一片的哑然无声中,程铮却是几乎就要笑出来了,他不得不极力的掐住自己的掌心,这才能将笑声化作一种略略带着些沙哑的气流扼杀在咽喉中,还为此引发了轻声的咳嗽——只在眼下一片死寂的御书房中,却也算的上是震耳欲聋了。
可皇帝已经注意不到了。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结了在小太监刚刚的那句话上,甚至于想要用自己的意识将那句话凝固住,这才能一点一点的将□□掰碎了,然后从中探出个究竟来……
至少要弄明白程钰这到底是在发什么疯!
因为极度的意外和惊讶,他甚至于觉得眼前的景色都开始变得不真切起来,所有的人与物似乎都在他的眼中虚化,可那不明显的轮廓外却是升腾起点点的黑色烟雾,它们一点点的在空中散布,如同一张黑色的幕布一样的遮蔽住他的视野,使得他几乎什么都要看不清看不见了……
不,他看见了程铮的脸。
那又岂止是看见啊!
程铮的脸就像是黑夜中唯一的那轮明月一样深深的嵌在这一片的黑暗之中,那样的夺目,几乎要刺痛了皇帝的眼——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儿子会如此的碍眼?
他又为什么能够如此持续不断的在自己的面前碍眼?简直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峦一样挪不动移不开?
……简直让人绝望。
好在这样的情绪不过一闪而已,皇帝随即就收敛了自己的心神,只将那诸多的躁动尽数压回胸腔的深处……至于这样会不会引起什么会导致他吐血的暗伤却是顾不得了:“你说什么?你说程钰他……他怎么了?”
伴随着话语的是刀子一样锋利的眼神,皇帝将自己所有想要加诸在程铮身上的怒气一并集中起来,只向着这个小太监戳了过去。
那小太监带来同样一个消息,早就知道自己必定是得不了好的。
只是再不好却也想不到是这样的不好,皇帝眼看着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了……眼下他还活着不过是因为皇帝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罢了。
这个想法使得小太监几乎都要被自己吓木了,因此越发的手足无措了起来,虽是知道皇帝还在那里等着自己的回话呢,但却无论怎么张口都吐不出一个字来,声音好似沙子一样呛在喉咙里,只让他的额头上淌下大颗大颗的汗水。
可惜却是得不到皇帝丝毫的怜悯。
皇帝看着他的目光不带丝毫的温度,连话语也是冰冷而平静的:“你不会说话吗?那拖出去,换一个会说人话的来!”
拖……出去?
拖出去之后会有什么下场还需要问吗?
巨大的恐惧激发了小太监的潜能,他几乎是再一次的嘶吼出声了:“三殿下带着人将刑部大牢给劫了!”
程铮:“……”
他几乎是饶有兴致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不错,这个小子真是个可塑之才,一次一句话,每次多点内容,这样一点点的磨,非得将皇帝的肺给气炸了不可。
皇帝果真是一副再次气急的模样,只将身下做坐的那把龙椅的扶手拍得啪啪响:“劫狱?为什么?带的都有谁?你竟是连这些都说不清楚吗?”
于是再一句一句的逼问着,数十个来回之后总算将事情厘清了个大概。
那小太监知道的也不算太多,只是对皇帝来说也已经足够,那就是三皇子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带着人手将刑部的大牢给劫了……说是劫也不太正确,他只是带着人将那些被看守的坤宁宫人尽数围了起来,并且言明为了防止这些人被人暗害了去,今后他们的一应衣食都要经过自己的手。
刑部自打成立以来何时遇到过这样的事儿?可以说若是做出这事儿的人不是皇子,那老早就直接将人一并关进大牢里教做人了——
可惜程钰却是皇子。
因此刑部上下不由无措,又见那程钰委实不是个不能说理的模样,只得由刑部尚书带领着,一杆子人上到二品大员下到微末的衙役,尽数到承天门前跪了,请求皇帝给出个公道来。
程铮:“……”
简直是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奇观!
他知道程钰会行动,却不知道程钰的行动会这么给力!
真真是刷新他的认知好吗?
于是程铮彻底的淡定了下来,他甚至于有闲心将身体的重心在左脚和右脚上不停的置换: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的技巧了,没什么大用处,只是能使得他可以在保证端正姿势的同时站的更久罢了:是一个十分方便看戏的小技巧。
只程铮悠闲了,那边的皇帝却是快要疯了:“你们都愣着做甚?还真等着所有人看尽这个笑话吗?”
不得不说皇帝此时已经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了。
就在他的嘶吼声过后,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慌乱的视线四下里游离,却是面面相觑。
不怪这些太监宫女们太过吃惊,便是程铮也诧异的挑起了眉头,只往皇帝的面上看去。
再没人能想到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儿的。
是的,这件事的确是个天大的笑话,皇子自己带人将刑部的大牢围住了,说是自己抢自己家也不为过了……可便是这样,这样的事儿是御书房里的这些人能接手的吗?
眼下御书房里都有谁?
除了皇帝和程铮这个太子以外,剩下的只有太监和宫女了,宫女不用说,向来是在内廷行走的,而太监虽然惯常也做小厮使唤,但是他们能够到承天门前去驱赶达大臣吗?
毕竟那位小太监已经说了,跪在承天门的外的可是上至二品尚书,下至微末的衙役,也就是说几乎整个刑部都被搬过来了,那其中会有多少的朝廷命官重臣,有多少的进士举人
他们尽数跪在皇宫之外,等候的是皇帝给予的公道。
而这时候皇帝如果让一群太监去打发他们?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那就是一巴掌在刑部的面子的扇了个脆响……不,不止刑部被打脸,这是给全天下读书人的没脸,而且上的还不是巴掌,而是臭脚丫子!
难道不是吗?
虽然太监向来被称为内相,虽然皇家向来倚重他们,而大臣们也素来讨好讨好他们,但是不可改变的是他们是皇家的下人,是阉奴的事实!
而用一届阉奴当场给驱赶科举出身的正经朝臣?
皇帝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清闲了吗?
程铮只在皇帝的面上看了又看,却着实没有看出皇帝有什么退位让贤的意愿……且便是皇帝愿意他也不愿意啊,他要的不是皇帝让出来的皇位,而是他切切实实抢到自己手里的权利!
因此再想看皇帝的这个乐子,却也不能把自己的未来给看没了。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只上前一步道:“父皇息怒,这事儿既然是邱尚书起的头,想来还不至于出什么乱子,毕竟尚书大人哪里会是那等子不知分寸的人物?”
皇帝虽是听了这话,却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只依旧冷笑道:“围了承天门还不叫不知分寸,难道他们竟要到那金銮殿上也坐一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