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问句。
但却是一句带着肯定意味的问句。
还是一句根本不存在任何欺骗可能的肯定的问句。
毕竟这样的谎话若是想要戳破, 当真比戳一个气球还要简单。
……程钰的回答使得程環在瞬间就有了和皇帝一样晕眩感,但他到底要年轻些,也就要承受得住打击一些,因此只是短短的木愣过后便就爆发出更加惊人的怒火来。
就在怒火的趋使下, 程環竟是从地上一跃而起,只将程钰的衣领一拉,就将人拽到眼前:“放人!”
程钰不言不语,只慢吞吞的就伸手去掰程環扣在他衣领上的手指。
这样的态度在无声中是说不出的傲慢来, 登时使得程環连那剩余的理智也烧没了:“程钰我告诉你,你别走错了道儿!有的人不是你能动的!”
……这话仿佛很有道理, 简直就像是程環在本着兄弟情义教程钰如何做人呢。
只却不该在皇帝的面前教。
便是旁观的程铮, 此时也止不住的有些想要掩面了。
……
果不其然,程钰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一点多余的情感,但正是因为这样才纯净得叫人毛骨悚然。
他就这样笑看着程镮说道:“不过便就是个下人罢了, 二哥若是觉得使唤的人手不够,只管给小弟说一声, 旁的大话不敢说, 只这伺候的人若是两倍三倍的满足二哥的要求……小弟却是能够做到的。”
程钰的话儿叫程镮登时就瞪大了眼睛——
这是人手不足的问题吗?
是吗?!
怎么可能!
可便不是,那真正的问题所在之处又是程環就能这么不管不顾的点出来的吗?
或许他当真是被一时的怒火冲昏了头脑, 但是基本的求生欲还没有被冲走!
在明确的生死面前, 程環的理智开始慢慢的回笼了,虽然这种回归带来极度的痛苦, 但是程環还是不得不将自己的行为交由理智掌控。
……毕竟只有活着才有可能。
这样想着, 他也就慢慢的松开了勒着程钰衣领的手。
可是程環的退让并没有换回程钰的退让。
现在的程钰就像是一只支棱起浑身尖刺的刺猬, 谁碰扎谁,更何况这明晃晃的挑衅了:“二哥你这是不好意思了吗?这是何必?你我兄弟之间何须这种客套?更何况……”
程钰的眼珠子一转,径直落在程镮的身上,那清凌凌的目光中满是透彻的讥讽之意:“更何况我在二哥身上可是看不出任何的客套之意!二哥你认为呢?”
这说的大抵就是程镮上手揪程钰衣领的事儿了……也是,既然都这么不客气了还讲什么客套?不觉得虚伪吗?
于是程镮仅剩的理智经由程钰这么一笑也顺利断线了——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识时务明事理的人,不然两位嫡子尚在斗法,他一个没背景没实力的庶出子急着出什么头?等着坐山观虎斗才是正理呢。
那智商不够就心性补?可惜程環不但没有脑子,耐性和沉着在他身上更是找不出点影子来,毕竟只就他联合三妃和安嫔的事儿来看,就知道这人是个急于求成的。不然等到皇后和三妃两败俱伤,他和德嫔还愁出不了头吗?
这样做事不顾前不顾后只能看到那么点子利益的人原本就担当得起一句危险的评价,因为他们就好似那火药一般的一点就着,然后伤人害己。而现在程钰的行为哪里只是擦出了一点的火星?这是拿着大桶大桶的油在往上浇,同时赠送了十七八支火把!
程環还不得炸啊?
可就在程環火山爆发的前一刻,皇帝却是终于回神了。
他也不多说别的,只在处理程钰之前先将那碍眼的扫开才是:“放肆!在朕的面前都这么没有规矩,若是别人的面前那还了得?!依着朕看难怪老三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因为你们兄弟三人一个个都是不学好的!”
这话儿竟是将程铮程環程钰一并兜了个齐全,且一点偏心也没有……放在皇帝身上真真少见。
但程铮一点也不觉得感动,只是将脖子缩了一缩,然后继续淡定吃瓜。
反正现在是程钰的主场,且程環也在助攻,他急什么?只等到这两个弟弟撑不住了再说吧,这看戏演戏嘛,不就是要一层层的递进才叫引人入胜吗?
可惜程環就没有程铮那么和平的心态了,他能够接受被皇帝骂,却是不能接受被皇帝拎着和程钰程铮搁在一块儿骂——更何况程钰才抄了他的老底,皇帝说程钰和他差不离……岂不是要将他气得呕血?
就做出一副十足委屈的模样,只将头往地上一扣,就用十分嘶哑的声音道:“父皇这样说……”
只他这番唱做却是没等亮相就被皇帝一脚踹回了后台——皇帝此时哪里有空管程環?他只恨不得手撕了程钰呢。
却到底不能表现出这样的‘血腥’,且程钰虽是嘴上说的厉害,但到现在为止不是还没有出现邱尚书以外的第二个受害人吗?所以说不定……程钰当真就是嘴硬了些而已呢?
皇帝不相信程钰会用这么大的事儿来框自己,但他更不愿相信程钰果真就办出这样的大事儿了,因此思前想后之下依旧忍不住道:“你说你将那许多人围住了……可眼下,竟是没有一人来——”
来什么?
皇帝说不出口了,但在场人有谁是傻子?自然明白皇帝这是在困惑怎么就没有人来自己面前告状伸冤再狠狠的怼程钰这厮?
你是皇子你了不起啊?那些人家的闺女都是你见了还得喊一声庶母的长辈呢!
皇帝的困惑的确是困惑,或者说对于皇帝而言这的确是一个想不通的地方。
但是听到皇帝这欲言又止却是意不断的话语,程铮和程钰的脸上竟是克制不住的出现了一丝讥讽之意。
其中程钰要更加的不加掩饰一些——也是,他都做出这样的事儿了还需要掩饰什么呢?
就用一种隐隐带着点同情的口吻道:“父皇可是困惑怎么没有人到您面前来告儿子的状?父皇果真是气急了,怎么就想不到那些人自己做了心虚的事儿,这最怕的不就是被人给捅出来吗?儿子固然是错,只他们也不见得好了去,如此哪里还会有脸来父皇面前含冤呢?”
说着眼珠子一转,就看向邱尚书:“毕竟像是邱尚书这样稳得住的人……想来是不多见的。”
邱尚书只低头一礼,那眉眼间果真是八风不动的沉稳表情:“当不得殿下这般说,只是微臣行的正站的直,因此便是要说些什么话儿,这心中也是有底气的。”
程钰并不信这话儿,但见邱尚书面色如常果真是没有一点子的心虚,便也就知道这人不是自己几句话的功夫便能够拿下的,因此就不愿在他身上多废气力了,反正现在两人已是敌对的双方,有功夫怼,不如直接咬死。
就再看邱尚书一眼,竟只在嘴角处提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来。
……可惜皇帝却是不会在意程钰到底怎么看邱尚书的。
——因为他最后的希望也被程钰无情的打破了。
讲道理,程钰说的‘可能’是有百分百实现的可能的,别说那些‘外戚’们了,就是皇帝自己……若是他身边的戴权被人拿住了要害,只怕皇帝也是会迟疑一二的。
这不是担心戴权的生死,而是担心戴权的死不够及时——不然光是戴权将他脑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就够皇帝喝一壶的了!
皇帝且惊恐了一阵子。
只好在理智尚在,尚且知道这个世间还没有人有那个能耐和天子公然为敌,因此皇帝便是这样担心了,一时间也没有想过要将戴权的嘴彻底的封堵上。
他只是心念一转,就做出一副十分愤怒的模样:“大胆!便是他们有什么过错,哪里便有你动手的道理了?!你便再是堂堂皇子,终究也要依从国法!那一条刑律允许皇子动用私刑了?……依着朕看,竟是废话少说,只先将你拿下才是!”
不得不说皇帝的愤怒大抵真是做出来的,因为他愤怒的十分之理智,这话儿更是挑不出一点子的错漏来,便是程铮听了这话,也愣了一愣,在想主意前竟先是为程钰默哀了一瞬:瞧着皇帝竟是不打算留手了?
只便是知道这点,程铮此时也是不愿意见皇帝将程钰拿下的——
说什么兄弟之情就太过虚假了,但他想要利用程钰搅事儿的心却是实打实的。
眼下程铮也算是品出来味儿了:程钰经过这一番遽变,磨砺出来的性子与程铮却是正好互补。
程铮虽是性格直率,但做事情却没有什么冲劲儿,反倒有些随波追流的被动,那程钰却是化一切的可能与不可能去主动出击,不破楼兰终不还。
这大抵和两人的成长经历有关系.
程铮自幼被人漠视,毕竟皇帝只愿意将他养大成人,可要养的坚强果决担得起举国之任却是不愿意的。而那程钰却是被皇后千娇万宠养大的,因此心气不在任何人之下,素日里礼教的约束也不过是放在面上应付人的,眼下皇后之死一刺激,那点子最后的束缚也没了,整个人骨子里的狂妄是全激发了出来,任谁也压不回去了……
按说程钰这样的人是死得最快的,毕竟枪打出头鸟不是?那程環蠢是蠢了些,但人还没疯啊!
可现在程铮却是不想要程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