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再是心冷硬如玄冰, 皇帝终究也是个人, 因此不免就有了一丝迷茫,只不知自己心心念念汲汲营营这许久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 这点子心思也不过转瞬即逝刹那湮灭——毕竟皇帝已经陷得太深太远了,深到远到他不能回头……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愿回头。
这是一场战争!
这是一场由他发起且会由他主导的战争!
而他会是这场战争中绝对的王者,即使对手是亲生子, 他也不会也不能输!
想到这里, 皇帝不由就收拾了心境,只将那些胡乱的想法尽数击碎,然后从无尽的泥沼中复又探出头来, 且凭着一股意气继续前行。
他不能停下脚步!
……
…………
只旁的人却是不知皇帝的思绪已是在转瞬之间便就心念电转了几番, 并就此重新找到了人生目标的。
他们唯一能够瞧见的便是皇帝仿佛是深吸了一口气以平静自己的模样, 然后就将目光转向程铮,眼神闪了一闪, 这才试探道:“如此……太子便回去看看罢?”
程铮:“……”
眼下皇帝的态度岂止是平和, 他看上去简直都有点讨好之意了,也就将三个皇子齐齐唬了一跳, 其中作为皇帝讨好对象的程铮更是有些倒噎的感觉——见惯了皇帝高高在上指使气颐的模样,对方如今一放下身段, 他竟是觉得有些牙酸了。
只不过相较于三个皇子的讶异,邱尚书倒是接受良好。
毕竟他也是朝中的老资历了,高中进士还是先皇时期的事儿了, 也就经历过许宣穆之同辅政的岁月。虽说那时他地位低微入不得上面人的眼, 但是皇帝是怎么在两位辅政大臣面前俯身作揖的, 却是全朝堂都知道的‘秘密’。
所以今日看来,皇帝不过是故态复萌罢了。
……只皇帝为什么要对着太子故态复萌?难道皇帝在太子的身上竟也感觉到了许宣穆之同那样的威压感?
想到这里,便是邱尚书也不由得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他这里心神恍惚了,那里程铮却是回过味儿来了。
……
而之所以能这么快回神,大抵也是因为程铮的想法比较简单——而且是那种单刀直入式的简单。
在他看来皇帝不过是想要找个理由拆散他们三兄弟临时的联盟罢了……这个意外报上来的消息果真是一个绝好的借口!
是的,程铮一点也不认为皇帝急着叫自己回去是因为对徐氏的肚子抱有期待或者好感,他只是对自己的抛下程镮和程钰离去抱有期待和渴望罢了。
今日可真真是个好日子,三个皇子虽说是为了不同的目的而进宫的,但在机缘巧合之下他们竟是隐隐对皇帝形成了夹击之势:程铮的手上捏着安嫔的事儿,程钰的背上背着刑部的事儿,又有程镮……虽说眼下他手中又什么还看不大出来,但就冲他反应如此迅捷态度如此热忱,皇帝也要忌惮三分,只唯恐这个孩子也是知道了些什么而专程赶来的。
自然,皇子们虽说是捏着这些事儿,但未尝又不是被这些事儿捏着——从表面上看这些事儿都是皇子们的锅!
……但作为幕后主使者的皇帝又如何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真凶?
因此下手时再是丧心病狂只怕眼下也有些心虚吧?且现在程铮和程钰都是一副宁可粉身碎骨也要将事情闹大到尽人皆知的模样……一旦到了那时皇帝高居幕后陷害亲子的事实还能瞒得住压得下吗?
想必皇帝没有信心,更想必皇帝也不想为这两个儿子陪葬。
玉石与顽石比起来,自然是更高贵的玉石更害怕可能的碰撞和粉碎……因此就算是程铮看来皇帝的想法也是无可厚非的,只可惜很多时候光有想法没有用,有用的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但面对皇子们的遽然发难,皇帝一时间是真真找不出解决的方法来的。
对此程铮并不惊讶,他已经看出皇帝有诡计却没有相应的智慧,因此此时面对三个皇子的夹击……皇帝不免就无措了。
但是……可恨这个‘但是’啊!
但是让程铮更想不到的是皇帝竟然会这么好运,连破局的机会也有上天派人送上门。
——这时候谁放过机会谁是傻子!
皇帝脑子再不够用基本的审时度势还是在线的,看到这样的机会就再也忍不住了:他几乎是迫切的看着程铮,只盼着程铮的嘴里立刻就应出一个‘是’来。
也看的程铮是咬牙切齿,额头上布满了青筋,但一时间……
还真真哑口无言。
打从心眼里说,程铮自然是希望回家看看徐氏的,便是一时间看不到徐氏的肚子里就蹦出个大胖小子来,但光是看着徐氏他就会觉得无尽的满足了。
可程铮同样也放不下眼前。
他知道自己和弟弟们的关系并不好,因此如同今日这般联手果真是想也想不到的事儿……大概千年难遇也莫过于此了吧?万一错过了眼下的局面,却不知还有没有这一样的机会再次三军会师了。
孩子会在徐氏的肚子里呆满几个月,可这机会却是放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程铮想到这里,只将所有的激动和渴求都往自己的心底压了又压,只将一颗心都压得钝钝生疼了,这才对着皇帝一礼道:“贱内有喜,儿臣自是喜悦的,只是再怎么欢喜也当以正事为重,眼下皇后皇妃皆是沉冤未雪,儿子哪里便就能放下这等正事儿了?”
皇帝:“……”
他好悬没有骂出声儿来!却依旧强忍着怒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子妃有孕,肚子里保不齐就是……朕的嫡长孙!你这般却是要置天下于不顾吗?”
其实比之皇帝的嫡长孙,还是皇太孙的名号更能当得起托付天下的重任,但皇帝光是看太子就不顺眼了,哪里还会金口玉言平白送个太孙的身份过去?须知皇帝说出的话那是一言九鼎!保不齐就被人当口谕了!
但皇帝再不想便是他说到了这样的地步了,那程铮也是毫不动心,只依旧低着头,虽是看不清面目,但声音却是的坚定:“便是这样,也不过是个未出生的晚辈,皇后娘娘与安嫔娘娘俱是长辈,哪里有为小辈之事而延误长辈之事的道理?且便是儿子再心急,也要等几个月才能真正见到他呢,莫若就用这段时间将皇后和安嫔的事儿理顺了,让两位娘娘能安心入土,也算是为那孩子积德了。”
皇帝:“……”
他只听得脸再次扭曲了起来。
但不等他再想些什么来说,那里程镮却是不甘落后。
就在所有人的出其不意中抢先开口道:“兄长倒是心宽,却当真不怕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也如安嫔肚子里的孩子那般……?”
皇帝:“!!!”
他不扭曲了。
他开始深思了。
思考自己是怎么生出程镮这样的货色的?
……
…………
不知皇帝开始绝望,便是程铮也微微将眸光往旁边侧了一侧,只在程镮的面上微微一溜,虽是面无表情眸色清浅,但无端的让程镮心中就是一凉。
而就在这种说不出的古怪中,程铮已然笑道:“二弟这般说,却叫人吃惊了,你既是怕你嫂子如安嫔那般,却不知你能不能说说这安嫔到底是哪般了?”
一面说,一面让脸上的笑越发真挚了几分,不只笑出了一朵花儿来,那声音也甜得和灌了蜜糖似的:“二弟说说罢?”
登时将程镮吓的三魂七魄简直都要丢掉一半了去!那被嫉妒冲昏的脑子也不由就冷了下来,这一冷更是觉得牙齿似乎都哆嗦了起来。
就吓得再不敢开口了。
皇帝瞧他这样,不由也是又气恼又快意的模样。只丢脸的是程镮,怼人的却是程铮,因此皇帝心中那瞬间的情绪过去之后,便又不免有些不知自己到底应该记恨谁。
只眼珠子转了几转,他到底还是对着程铮道:“你说的虽合乎天理人伦,但未免有些不近人情,这女子怀孕乃是大事,又则你们小夫妻两正是浓情蜜谊的时候,你理应多陪陪她才是。”
程铮听了差点没有笑场!要不是场合不对他还真真想问皇帝: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儿子的闺房之事了?
只这话儿到底还是要推拒的:“如今正是皇后孝期,哪里就能浓情蜜谊了?且宫门下匙之后儿子到底也是要回去的,那时再去探望也不迟。”
皇帝看着窗外只有一点子西斜迹象的日头,好悬没有昏过去——宫中下匙是在酉时,可瞧着现在的天色,自己却是要再熬上两个时辰?
他一刻也不想继续下去了好吗?!
于是再看向程铮的眼眸里几乎就有一丝哀求了:“这般的事儿当真是等不得的,你……”
程铮只打断他:“等得,便是儿子此时回去也要等好几个月才能见到孩子呢,还是计较计较安嫔和刑部大牢的事儿为重……毕竟依着儿子看,便是为了娘娘的清白,三弟也是等不得的。”
皇帝:“……”
哪里是程钰等不得清白?这分明就是程铮和程钰一齐等不得要弑父了吧?
只既然程铮的态度都已是这般了,皇帝也总算是明白了:那就是此时别说只是徐氏怀孕,便是天塌了,程铮也要拖着他一道儿奔到那塌口下面去等着死呢!
如此不免再生不出什么侥幸的心理,便是之前再下不了自断臂膀重新开局的决定,此时也下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