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里很有几分狠厉的决绝, 只徐浩却是能听出这点子不怎么叫人害怕的狠厉过后全然是克制不住的惊恐——
程铮确实是惊恐的,再怎么说他这一年来长进了,但到底是被身边的人揠苗助长催生出来的‘进步’,因此瞧着是拔高了,可那根却是有一大半暴露在空气中了,若是没有经历时间和世事的一次又一次砥砺留下的积淀形成新的土壤,那指不定哪一天就会折下去。
就让徐浩不由一声叹息:“殿下,戒骄戒躁。”
说着他仿佛自己也明白这话儿不甚具有说服力,便就微微一顿道:“越是危机当头, 才越要做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微臣是让殿下低头不错, 但是微臣却不是让殿下低头认下这事儿——因此您此时若是慌张了,那就难免叫人多想些什么了。”
就说得程铮狐疑……且有些呐呐的重复道:“低头……却是不认?”
“是,”徐浩点头:“头, 您必定是得低下来的……旁的不说, 只说眼下这事儿不是您在御书房里和陛下你来我往只有太监宫女围观的情形了, 这满朝堂甚至于全天下的人都在看着您呢!因此您需要时时记得皇上是君父您只是儿臣,无论什么时候,您都不能对陛下不敬。”
程铮于是越发的皱眉,但面色却是显见的平缓了许多。
而徐浩又道:“至于殿下您担心的问题……微臣认为并非不能解决——殿下你可忘记之后是谁站出来抵得皇上不能说话吗?”
程铮还没有到过耳就忘记的智障程度:“徐大人的意思是庄简亲王?”
“正是。“徐浩道:”这一位可是□□的幼子,说是一句宗室中的活祖宗都不为过,微臣斗胆了。若是能说动他, 岂不是比和三皇子二皇子联手还要强一些?”
程铮:“……”
他如何不知道这一点, 但他却着实不看好这一点。
本朝并不禁止宗室干政, 不然那些上朝的亲王郡王当真是去大殿之上磨地砖的吗?
可便是如此, 这些人到底比旁人更靠近那个位置,在亲近的同时也是天然的威胁,便就叫历代的皇帝都有些且用且防着。
尤其是当今这位。
那些年在许宣和穆之同手下被‘磋磨’的时候没有得到这些宗室的援手,那么等大权在握的时候皇帝便也不耐烦和这些宗室们上演些骨肉亲情的戏码,大家各自桥归桥路归路,总之是谁也别碍谁的眼。
又则那些宗室们既然在皇帝年幼无助时便就不曾往他身边凑过——也没有去凑炙手可热的许宣和穆之同——那么眼下自然也不会来凑因大权在握而‘炙手可热’的皇帝,大家依旧是一副我和你只有一起吃年夜饭的交情。
因此要这些人来帮忙?
程铮不是不想,只压根就没有成功的打算!
就挥手道:“徐大人不必说这些来开解孤了,孤方才是一时间魇着了,只眼下却是回转了,因此我们还是说些实际的吧。”
就说得徐浩简直不知说什么是好:“殿下!微臣这般说可不止是为了开解您!而是微臣认为这法子确有可试的价值!”
程铮就更是挥手了:“若真这般孤却是要好生说说大人的了——大人不想想,这些人若真愿意帮忙,那别说孤不会落到眼下的境地,只说皇后怕是现在还在活着祸害人呢!”
徐浩顿时哑然。
他不是不知道程铮的话很是在理,甚至于他比程铮更是清楚这些宗室们素日里到底是有多漠视皇帝的种种举动的……但便是这样,至少庄简亲王站出来说话了,还措辞强硬!
就鼓足了勇气道:“殿下说的在理,但再是在理却也有轻重缓急之分,昔日是昔日,眼下是眼下——昔日皇帝的种种作为比得上眼下吗?”
程铮不语,只用一种幽幽的眼神看着徐浩,就将徐浩看得心中一紧。
……若是程曦在这里,她就会将这眼神准确的翻译为:说这样的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徐浩的良心暂时没有痛,但是他的头皮开始发麻了。
程铮见他这样,也是苦笑:“孤出宫……罢罢罢,那时不过是一个太子承徽,若要为此而叫宗室出头对付皇后却是有些为难——但等到孤出宫的时候,他们难道就不知道出面说句话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太子出宫则社稷不稳吗!?”
徐浩:“……”
就木然道:“殿下这是记恨宗室的视而不见了?只殿下若是记恨他们,却还要他们施以援手吗?”
登时把程铮问得也愣住了。
正在两两沉默对视之间,便就听人来报,竟是许家人上门了。
这消息倒在人的预料之中,毕竟这样大的事儿发生了,许家兄弟可没有不上门的道理——只这上门的时间确实正正好!
程铮就回了身,也不去和徐浩那复杂而坚定的目光对视了,且一叠声的要请许家兄弟进来。
……便就看到常青带着着自家两个舅父如往常般进来了。
便让程铮瞧着他们是又喜又忧:喜得是到底还有人肯帮自己,忧得却是便是来了人,又能够有办法吗?
却见常青就在门口站了,便就一躬身只对着自己一礼,程铮便就点头,清了清嗓子道:“舅舅们还请进来吧,孤可盼着你们呢。”
那边许家对视一眼,便就抬脚进了屋子——
居然进来了三人?!
程铮霎时觉得不可思议!
素日里他和徐浩许家兄弟说话时屋子里向来是只有他们连自己四人在场的,连常青或刘保勋都只有在门口守着的,哪里便有许家小厮进门的道理了?!
登时就想发作。
可那斥责的话语都冲到舌尖了,却愕然的看到这小厮竟然是更放肆的越过许家两兄弟上前一步径直对着自己而来,而许家兄弟不但不加叱骂,甚至于连身子都微微得屈了一屈,仿佛躬身行礼的模样。
程铮:“……”
啥?这世界发生了啥?他怎么跟不上这个社会了呢?
就在他木楞的时候,那小厮却是更放肆了,就正正的看着他:“太子殿下,可是不认得臣弟了?”
语气亲昵,嘴角更是含着三分似有似无的笑容,那笑容使得这个小厮看上去不像是个惯会服侍人的,却反而像是一个只叫无数少女一醉心折的陌上公子……
只不过……臣弟?
这天下间能对着程铮自称臣弟的除了他那两个叫他一见面就觉得会减寿十年的亲弟弟,便就只有几位同是宗室中人的皇家子弟了。
程铮不由一愣,只诧异的将这‘小厮’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回,这才迟疑道:“你是……铭弟?”
那人又是一笑,虽是躬身对着程铮一礼,但也半是讥讽半是叹息的道:“都说贵人多忘事,如今臣弟可算是见识到了!还好殿下记得臣弟的名字,不然臣弟还以为自己要自报一次家门呢。”
程铮:“……”
他便是此时心急如焚,但也一时间不由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人论起来和自己的血缘关系可不远,可自己却连对方的脸都要不记得了?再看了看那张几乎都有些陌生的脸,这才终于能用一种理直气壮的声音道:“不是孤不认人,而是铭弟这模样,叫孤有些不敢认啊!”
——程铮这话当真是有几分道理的,今日程铭的打扮当真‘与众不同’:和宗室们素日的华贵张扬一点不同。
他那发丝虽是尽数挽起,但真当不起一句齐整,看着却像是原本带了什么压发的东西,匆忙间取下后换做这普通的棉布巾子时留下的散乱。衣服倒是齐整的,只从襟口看去便就能看到这齐整的布衣内却是一套不怎么搭和的丝制中衣……又看那丝绸上流动的盈盈微光宛如珠玉,便就可以知道这中衣的价值可是外面这套的十倍百倍了。
也因此只需瞧着这身衣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程铮当下就看的一笑:“铭弟这是受罪了。”
那程铭被程铮这样似同情实调侃的语气说得嘴角一抽,几乎就要抽出一个狰狞的苦笑来:他虽不比程铮是太子,但也到底是德郡王的嫡子,因此自打生下来也是金尊玉贵的,哪里便就见过这等子布做的衣衫了?这一件还是他院子里某个洒扫的小子今年新做好没来得及上身的——他原本还嫌弃这衣裳腌泽,要洗一洗熏一熏呢,最后还是被德郡王一巴掌扇得消停了。
就苦涩道:“太子殿下却别取笑小弟了,且小弟这般……怎么都算的上是牺牲了吧?”
程铮挑眉,目光正正对上程铭那颇有些苦中作乐的神情,一想之后也点点头,笑道:“果真是牺牲!因此孤猜测铭弟会做出这样大的牺牲必定是有一件要事儿了?却不知是何事?孤洗耳恭听。”
程铭:“……”
他原本准备了一大堆的话,却是一下就被程铮堵得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丫怎么不按理出牌啊?这时候你不是应该上前来抱住我的大腿吗?就算你顾忌你太子的形象做不出这么跌份儿的举动,但到底也不至于这么的疏离……至少也也该有点礼贤下士的动作啊?!
比如上前搀扶,比如亲切询问,再比如……
其实会这样想确实有这位世子年纪不大的原因在其中,但是若是考虑到他身上肩负的重担和他背后代表的那些人……那么程铮也或许该表现得热忱些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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