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以说是一种全新的想法:
既然程铮是无辜的, 而被程铮身份连累的自己也是无辜的,可为什么自己只想着如何和程铮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有想过通过证实程铮的无辜来证实自己的无辜呢?
但这种想法只是一出现就被邱尚书迅速否决了,其速度之快甚至于到了这想法的产生和消亡都不过刹那而已——
因为邱尚书很清楚一件事儿, 那就是要对付程铮的是皇帝,所以程铮究竟是不是无辜也就不重要了。而既然程铮无论无辜不无辜都只有‘不无辜’ 的下场,那么自己把自己绑在程铮身上却是要找死吗?
可程铮却仿佛邱尚书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只在邱尚书的心思转到这念头之上的时候就恰到好处的开口了:“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但蝼蚁尚且偷生, 孤一个大活人, 哪里又不想活下去呢,少不得挣上一挣,这才勉强活到了现在。”
说着画风一转, 竟是有些刚强起来:“而既然已经坚持到了现在,那不免就想越发的坚持下去!这九十九步都走过来了, 哪里就能在最后的临门一脚时分倒下去了!”
不得不说邱尚书竟是被程铮这话说得又有些怦然心动了:是啊, 自己若是不曾努力不曾得到那也就罢了,只当自己没这个命, 可自己努力了还得到了——却为什么又要因为这种操蛋的理由失去?
就在他被想法逗得心神荡漾但却依旧左右摇摆不定的时候, 程铮却是无比坦荡的看着他:“孤既然活到了现在,那孤想必也有点挣命的本事, 邱大人你能一路坐上尚书的位置在父皇的眼皮底下一路顺风顺水这么多年也更是不凡——因此却不知孤有没有这个荣幸和邱尚书您联手一回, 只在这困局中斗出一条生路来?”
邱尚书:“……”
他并没有回答, 只是不紧不慢的向前踱着步子,不急不缓的模样像是胸有成竹,却也像是程铮所有的话他都不曾过心……
可就在程铮面对邱尚书如此行径有些拿不准甚至于想要再度出言激上一激的时候,他却是蓦然间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开口了:“这过去的功绩都是不值一提的,再是风光的人一脚踏错也有万劫不复的可能……因此微臣敢问一句,殿下如今既然有邀约微臣之意,却不知拿定了如何联手的主意没有?”
程铮只觉得嘴角抽了一抽,这才知道邱尚书为什么能够坚挺这么多年不倒:敢情人家是要看先行评估策划书的实际派呢!
只这个问题对程铮来说也并不是问题,因为他早就想好邱尚书要做什么了:“大人不必担心,孤哪里会推大人入那万劫不复之地?因此大人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
邱尚书:“??!!”
不是他说,他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样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儿呢!
因此听到程铮的这一说法,第一感觉不是感动也不是欣喜,而是一种带着怒气的怀疑。
就一点掩盖也没有的直接质疑道:“殿下这话听着果然是体恤老臣的!……只微臣有一点不明,那就是如果微臣什么都不需要做,因此殿下今日走这一遭……却是为了尊重微臣所以特意来告知微臣一声吗?”
这话儿除了质疑,剩余的便就是那份掩也掩盖不住的讥嘲了——且简直都要迎面唾到程铮的面上去了!
却不想程铮面对这一点子掩盖都没有的讥嘲面上竟是半点也不见波澜,眼眸只微微的下垂,就将万般的神色都掩盖在那微微煽动犹如蝶翼一般的眼睫阴影中:“不,孤此次来并非为了‘告知’邱尚书,而是来‘恳求’邱尚书的。”
说着便又抬起头,只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着邱尚书,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再一次重复道:“孤恳请邱尚书什么都不要做。”
邱尚书:“……”
他心中便是有再多的不信和质疑,此时看到程铮这般认真……到几乎有些执着的眼神时也不由滞了一滞。
而一旦那份质疑不再占据邱尚书的理智,他终于得以分出精神来仔细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揣摩程铮的话儿了:
因此大人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
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
唯一做的……
就是无为?
在想明白这点之后,邱尚书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想也不想的惊惧道:“殿下您却要做什么?微臣的不做……可否是面对您要做的事情表现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出来?!”
程铮便就笑了,那笑看着有几分的满意,可细究之下却是满满的狡黠:“孤就说邱尚书是个聪明人,只这么一句话便就能明白的这么清楚!只尚书大人却说错了一点,那就是孤要的不是什么一无所知的做派,而是实打实的——什么都不要做!”
邱尚书:“……”
可以说他原本只是有些惊惧的,但现在却是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自己实打实的什么都不做?那就在自己什么都‘不做’的时候程铮却是要做什么?!
就用一种堪称咬牙的低沉声音道:“殿下还是给微臣一个准话吧,不然微臣若是不小心出手了……”
“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程铮就道:“因此孤正要告诉邱尚书呢!那刑部大牢中的坤宁宫人,怕是让尚书大人忧心许久了吧?孤这就为尚书大人解决了这个烦恼。”
邱尚书:“……!!!”
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是这种极度的震惊使得他已经完全的忘记了身边的一切——甚至于记不得自己和程铮这是身处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了——他只知道用自己生平最大的气力嘶吼出一句:“你的‘什么都不做’便就是要我‘什么都不做’的等死吗?!”
……
…………
大街上的人便再是只顾着忙自己的事儿,这耳朵却还没聋,因此邱尚书这一嗓子谁听不到?而一旦听到了……便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围观什么的,源远流长啊!
因此虽不至于立刻就在邱尚书和程铮身边围起一圈的人墙,但大家的目光却也是有了一个统一的注视方向,还有耳朵,那是一个还比一个树得高,只唯恐漏下一个字眼儿。
程铮:“……”
他知道邱尚书或许难以接受自己的提议,但他却没有想到邱尚书会这么的‘难以接受’啊?眼下自己和邱尚书是能够被人围观的时候吗?
可众人的目光已经转过来了,程铮也没法子叫大家都不准看:那样只怕会看得更起劲吧?
就只能用一双有些惊恐的眼神将邱尚书看着:“您这却是在说什么?!学生哪里便敢叫您去……?这不是——”
好在程铮这一嗓子吼得邱尚书也回神了,他又是个做人处事比程铮更有经验的老江湖,因此就在程铮都有些不知道这话儿到底该怎么说才叫对的时候,他便就迅速的找到正确的求生方式了:“你却不必说!老夫虽不是那等子不讲情理的人,但这情理却也要合乎情理才是!今年可没有什么大的天灾**,为何这租子就比往年少上一半了?你却也不必求情,老夫便是亲自劳累这一场,也必定要将这事儿过问得明明白白!”
说着一甩袖子,只闷着头就往前冲去,只走前还不忘给程铮一个眼神,且示意他跟上。
程铮:“……”
啥?
啥啥啥?
啥租子啊?还说什么天灾**?就凭借皇帝今年的抽风,这还叫‘天灾**’没有往年多?
只程铮这里想坐了,那里围观的群众们可没有‘想左’。
也大抵是大家都是市井里讨生活的,因此那思绪自然联想不到皇帝这般不可触及的人物身上去,大家只是单纯的依据邱尚书的话语和自己的生活经验来推测了一番,便就推测出如下脑补出来:
这邱尚书看着衣裳华贵,想来定是那家的老爷,手下有几亩田地庄子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但便是有田地庄子也不见得就一定能高枕无忧了,听他那话儿,想必这收成就不知道被自己的下人和佣户们吞吃了多少去!
还有程铮这个小年轻……衣衫明显是不如那个老爷的,又有听着仿佛是在给那些背主的下人们求情?也不知道是真真的傻子,还是他自己也在其中捞上了一笔的?
一时间,人们再看程铮的目光不由就复杂且又饱含深度了起来。
程铮:“???”
他只觉得被这些眼神看的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虽有些不明白,但鸡皮疙瘩却是实诚的掉了一层又起一层。
当即也不好再站在原地接受大家目光的洗礼了,只急急的扫了众人一眼就向着邱尚书的背影匆匆追了过去。
此时的程铮还不知道,他竟是在无意间为广大的京城市民增添了一个具有实质性教育意义的话题:好好的年轻人不但不能做那些吸人骨髓的恶事儿,这立身交友之时更是需要学会擦亮自己的眼睛,不然若是一不小心与贼为伍,那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鄙视,也是没人同情的。
……
不过程铮眼下还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在追了整整一条街之后才算勉强追上了邱尚书的脚步。
邱尚书瞧着是个老人了,不过却是全然的诠释了老当益壮这么四个字,步子一迈虎虎生风,竟是连程铮这么个小年轻都需要小跑几步撵了大半条接这才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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