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皇帝会相信庄简亲王不再对他苦苦相逼吗?皇帝会相信庄简亲王的‘退一步’吗?
……
他或许不敢相信, 可他却又迫切的想要去相信, 毕竟庄简亲王的这种退让,意味着皇帝可能再一次的获得喘息的机会。
于是他就用一种细弱的声音小心的试探道:“不知老亲王可有了主意?”
庄简亲王:“……”
他看着是极想翻一个白眼的,却到底忍住了, 只对着皇帝用一种忍耐却又平静的声音道:“陛下, 眼下却不是老臣有主意没主意的问题, 毕竟问题的重点在于您。”
说着更是不顾皇帝的面色在自己的话语里又变了一变, 就又径直道:“其实真真轮起来,这事儿到底是刑部主理还是宗人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人都知道这事儿是陛下您一直在关注的。”
——并主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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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
他的嘴角抽了又抽,这才将那已经冲到自己嘴边的谩骂声再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也幸好他咽回去了,因为庄简亲王随即就用话语证明了——其实一直怼皇帝,也是会怼得没趣儿的, 所以还不如说点旁的有用的呢。
就直白道:“陛下是真龙天子天下之主,想必您关注的事儿, 那便是再小的事儿也没有小的道理, 又何况这样本就惊心动魄的事儿呢?……只眼下天下既然太平,那这‘惊心动魄’……还是能省则省的好。”
皇帝:“……”
他不想省,但他却又不得不省, 毕竟这事儿果真是太惊心动魄:折进这事儿去的那些宫中女人就不说了,只说‘过问’这事儿的‘外’人最后都如何了?
他们——尤其是邱尚书——都被迫‘不同寻常’了。
毕竟这被逼的在御书房里装死, 还不够不寻常吗?
……
皇帝不傻, 也就看得穿邱尚书的伪装, 可也正是因为看穿了, 所以不得不忍气吞声。
可旁的人,在看穿了之后会不会如皇帝这般闭嘴……
却是一定不会的了。
……
又者,朝臣不同于后宫。
他们是基石,是累积在皇位之下的基石,即使皇帝认为这石头不是不可以‘更换’的,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更换’吧?
若只是换一块,那还不要紧,但要是在更换的同时把别的石头也换出裂痕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皇帝即便能够拿捏这些朝臣,也绝对不能如同对韦皇后那般为所欲为。
因此这事儿……果真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皇帝:“……”
他或许的确心有不甘,但他也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不甘心并不能使得自己的臣下就当真舍身忘死肝脑涂地了——连邱尚书都要缩着边儿的跑掉了更何况其他人呢?
所以,这才是今日庄简亲王咄咄逼人的底气来源。毕竟眼下除了那些因着皇亲身份而不得不捏着鼻子给他收拾残局的宗人府,已经没有人再愿意接手了:没有谁愿意成为下一个邱尚书,也没有人,想看到下一个刑部的出现。
……
皇帝终于看到了‘真相’,可对这‘真相’的认知却没有让皇帝产生出任何的关于事态严重性的认知,他只是越发的羞恼和气愤。
——毕竟他对这事儿可并不仅仅是关注而已,也俨然是以幕后大佬自居的……但他却愣是就叫这事儿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所以,这是不是也能从某方面说明皇帝……
无能?
皇帝:“……”
他不愿意面对这样的质问,但庄简亲王和程铮等皇子以及诸位大臣的所为却是逼得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质问。
他,天子,堂堂一国之君,在以一个国家的权柄作为倚仗的前提下,依旧被人击打得左支右拙狼狈不堪,甚至于现在不得不瞪着眼睛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失败。
难道是因为……他错了?
皇帝罕见的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但是即使他的脑海中已经恍惚的闪现出了一个‘错’字,他也依旧不认为自己的出发点是错的,他只是……
只是手段有问题。
而已。
且他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能的。
皇帝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幸又幸运的人,虽然幼年就丧父丧母,但是也正是因为先皇去的早,使得他连一个庶出的兄弟都没有,皇位自然稳妥无比,比起他身为嫡幼子头上却有数个哥哥在盯着那个位置的先皇而言,简直就像是放在保险箱里一样安全——而且钥匙还被他紧紧的握在手里,别人就算是想要摸一摸,也到底隔着一堵墙呢。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虽然文有许宣武有穆之同简直就像是两座大山一样压在少年时期的皇帝的头上只压得他喘不过起来,但是他的幸运却是再一次的挽救他于水火之中,就在他娶了许宣的闺女并同她生下了一个儿子后,许宣便就以年老的理由至仕了,而更加好事成双的是,就在皇帝半是因为做样子半是因为担心穆之同就此一家独大的时候,他就惊喜的听说——穆之同病死啦!
在这一刻,皇帝不可遏制的、再次感觉到了那种仿佛被上天眷顾一般的顺遂与幸福。
但他却是没有想到,年轻的时候有多快意,到了老年就要为这份快意还多少的债。
皇帝不是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挑起来的,且他也不是不明白储君攸关社稷轻易动不得的……
但他就是不甘心。
他顺遂了一辈子了,唯一的不顺遂大抵也就只有的年青的时候由许宣和穆之同带来的那点子憋屈了,而此时慕之同已死,有他在慕家也永远别想再翻身,如此对比之下,他又如何愿意看到许宣的外孙在自己百年之后接手这大好山河?
也许是因为他的人生太过顺遂了,所以这点子不忿也就如同白纸上的墨点一样被加倍放大,然后将皇帝所剩不多的理智也一起搅浑,只叫便是知道自己的作为有诸多不妥,也未曾后悔过。
自然也就提不上停手了。
可眼下……眼下这‘无能’二字一出,皇帝便是不想停手……又能怎么办呢?
……
…………
皇帝很迷惘。
可要命的事儿还不止是皇帝的迷惘——
在于那些曾经愿为皇帝爪牙的大人们在面对自己很可能被皇帝推出去背锅的前提下是否还愿意继续兢兢业业的为皇帝办事儿?
答案……
毫无疑问是否定的。
皇帝不是看不出邱尚书的病有多装模作样,但是就算是看出来了又如何?即使他今日在这里将邱尚书的所作所为全部揭露出来且为此重罚了邱尚书。也达不到敲山震虎的目的,只会叫那些原本就有几分迟疑的人越发的往后缩。
毕竟邱尚书可是为皇帝扛鼎的人物,此时也算不得背叛而只是想要给自己争一条活路罢了,皇帝要是连邱尚书的活路都给掐了,旁的人……
还能有活路吗?
而那些人一但连命都要没了,那又何必再给皇帝卖命呢?
皇帝:“……”
他想到了这点,也想明白这点。
因此再是愤怒,再是痛恨,心中也难免生起了几分绝望来。
这大抵……是一种年少之际面对辅政大臣时心有不甘却又措手无力的绝望。
皇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今日感觉了昔时的心境,他只知道在这种无力又无能的情形下,自己竟是将恳求的目光转到了庄简亲王的脸上——
庄简亲王:“???”
说真的,在被皇帝这样看着的时候,他的心中竟然生不起一丁点得意的感触,他只是越发的确认了皇帝的昏聩,也越发的……
觉得自家还是很受上天庇护的:
没见皇帝都这样了,这天下还没有乱起来吗?
但也不能再放任下去了,不然真等到天下大乱就来不及了!
就平直了口吻:“陛下高看老臣了,毕竟老臣虽是年级大些经历的事儿多些,但终究也不得不服老,因此陛下莫若就将主持宗人府的德郡王叫来叮嘱一二?”
您还是直接叫人来接手吧!
皇帝:“!!!”
他好悬一口气没有喘过来!
——再是知道庄简亲王不是一个会顺他心意行事的,也想不到庄简亲王会这样直接好吗?
几乎都叫他认为自己莫若就叫这些人滚蛋算了——这么多的人,在站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同时带给皇帝的,只有一层又一层的层层叠加的痛苦。
这样的痛苦使得他几欲疯狂,也使得他下意识的就想要逃避。
……
那么,皇帝不想再将这种痛苦继续下去了,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