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这些细小的波澜, 有时还能酝酿出新的风浪。
就在他到来后不久,这原本就是各路人马纷呈的邱尚书家的正门前院更是不声不响的牵出了一队用麻绳捆成一列的人,虽是衣着各有不同,但那神色间的仓皇却是高度统一的, 只瞧着……却似乎是邱尚书家的下人。
不过程铮并不认识这些人,甚至于他压根都不打算去认识,所以他轻易的让这些人从自己视野的角落处擦过去,连一丝的注意都没有留给他们——所以, 他自然也就更加注意不到,在这些原本应该叫他觉得无比陌生的下人中, 有那么一个, 竟是叫他应该觉得有些面善,便是记得不大清晰了也应当感觉到自己和他……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依稀见过一眼?
但大抵,也就是无关紧要的一眼罢了。
只程铮他没有注意到对方, 对方却是注意到他了。
并且那人的眼光在看到程铮的那一刻就不由自主的一亮,几乎像是两团哆哆灼烧的火苗一样的在他的眼眶里跳动, 也几乎叫人就要相信这火焰一定会促使这人做出些什么来!
……却也仅仅如此了。
无论这火焰有多明亮, 也无论这火焰的光亮有多骇人,但它终究只是燃烧在一个男子的眼神之中的。
而当这个男人自己都是身不由己的阶下囚的时候, 他的目光, 又能有多大的作用呢?
那人既然是被捆在一堆人之间的,也既然是被人用绳子和这堆人绑做一对的, 那看守押送他们的人自然也不会叫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闹出些什么来——别说看守的人了, 便是同队的人也大抵都不知道这男人在突然之间是发了什么疯了。
因此他便是出人意料的暴起了一回, 却终究不等跑出两三步便就叫绳子和绳子那头的许多人给牵绊住了……又有看守的人一拥而上,堵嘴的堵嘴,压人的压人,因此这暴起竟也就在瞬息之间就又被镇压了下去,连点子动静都没有闹到程铮和德郡王跟前儿。
按说这事儿是不应该这样轻易的结束的,只不想那人竟也颇为奇怪,虽是因看到程铮而激动,但在这份激动之下却也仿佛在压抑和克制些什么,就闹不出那种不顾一切豁出去的气势了,因此仅仅是小小的乱了一乱。又有他们这行人本就是低调的沿着墙角前行,离着程铮和德郡王等人较远,以及这邱尚书家眼下已经不是一般的兵荒马乱等种种原因,因此……竟是叫程铮将这场动静彻底的忽视了去。
当然了,这其中更多的功劳还是要归结到全身心的、吸引着程铮注意力的德郡王身上的。
只可惜程铮什么都不知道。
且,也正是由于程铮不知道,所以他也一点都不知道那人虽是被人镇压下去了,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事是发生在贵人眼皮子底下的,看守的人竟是未曾用刑,只微微的教训过了,又整理了队伍,便就复要前行。
而那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瞧着自己不曾受到重的刑罚,因此竟是一点也不肯死心,便是人看上去‘老实’了,那眼珠子里也泛着不老实:不但之后目光就一点都没有离开过程铮,那双耳朵更是高高的竖起,只试图在被拉离这院子之前从程铮和德郡王这里偷听到更多的消息:鉴于程铮和德郡王说话时并没有控制音量,所以这件事办起来虽不容易,但也不算彻底的不可能。
……但程铮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也自然不会知道那人不但在听在看,那情绪更是随着他和德郡王之间的对话起起落落——在听到程铮要走的时候更是犹如跌落山谷一般的绝望和无助。
但程铮不知道。
因此程铮也理所当然的不知道德郡王在呼喊自己并‘告诫’自己不要去麻烦庄简亲王的时候正是这人最绝望的时候,可那份绝望却是随着德郡王的话儿在彻底的粉碎之后,又从废墟之上生出了无尽的希冀。
这份希冀是如此的耀眼,便是只能从神情中,从目光中迸发出来,也在那顺间的迸发中,使得这个人的眼眸仿佛天上的星辰一般闪亮而夺目。
……
程铮不知道,而且是一点也不知道。所以他无知无觉的走出了邱尚书府。
丝毫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被一张无形的陷阱困住,再也不得脱身。
——也正如那个目光闪闪满心希望的人在被绳索牵着强行在拉扯间离开这院子的时候,同样也未曾弄明白,为什么他所在的这一队人会在这个时候‘偶然’的被带到这里,然后又是为什么,在他闹出那样的事儿之后竟没有受到的多大的惩罚,甚至领队的官兵还‘仁慈’的给了他听完了程铮和德郡王‘全场’对话的机会。
可惜程铮不知道。
也可惜后者不明白。
可叫后者更不知道也不明白的是:对他而言,此时的不明白就意味着他永远不会再有明白的那天了。
……至于程铮?
他还是有后知后觉的机会的,只是现在,他当真懵懂得如同初生的小羔羊一般无知。
……
…………
且继续说眼下吧。
眼下的程铮十分利索的冲出了邱尚书府,并且十分庆幸那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和‘正常人’明显有一定差距的德郡王腿脚太慢,以至于现在都不曾追出来。
不过这点子庆幸也只是暂时的,毕竟程铮是真的不想再在面对德郡王的时候怀疑人生了,因此在松了一口气之后,程铮就十分麻利的跳上了自家的马车,只一叠声的催促着快走快走!
常青:“……”
虽然他觉得眼下程铮这慌乱的模样叫人十分的没眼看,但本着自家的主子总是对的——便是错了也是对的——的精神,常青依旧打起了精神,只吩咐众从人速速整理了开跑!
而程铮也在太子府的众人都跑了大半的路程之后才回过神来,只道自己不是要‘跑’回家,而是要‘跑’到庄简亲王那里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常青:“……”
他不好怪自家的主子为什么会反应这么迟钝,且他此时也算是婉转的知道了原委,就更不能指责自家主子的迟钝了——
毕竟被吓懵了也不是程铮的错不是?
而程铮真真是直到现在才回神来!发现自己这是被德郡王洗涮了一次!!!
——真的不怪他迟钝到现在才回神,而是他直到现在都还有些不能明白,那德郡王洗他做什么?
难道在这邱尚书死亡的事儿上,他程铮真的有做了什么?
没有啊?!
他自己还能不清楚自己吗?
那德郡王这是——?
于是程铮只能再次的、仔细的想了想德郡王的话儿,并试图看出对方认为自己在这其间做了什么。
但没有发现,因为程铮发现除了提到庄简亲王外,德郡王那话里话外无非都是一个意思:邱尚书在办理夏秉忠的事儿时动了手脚,所以现在畏罪自杀。
程铮:“……”
靠!
这逻辑说得通吗?
也许说得通,也许说不通。
但无论通还是不通,都无法延迟程铮此时去找庄简亲王论理的脚步:
因为无论德郡王的话语中有多少叫程铮不能明白的地方,但对方明确指向庄简亲王的地方程铮还是明白的。
他不是不曾怀疑这是一个陷阱,但此时的他是庄简亲王的‘盟友’,而德郡王也显而易见的是庄简亲王那一系的,所以德郡王拿出庄简亲王来陷害程铮?
简直比邱尚书畏罪自杀的说法更搞笑好吧?
在想通了这点之后,程铮一点畏惧也没有的向着庄简亲王府而去了。
既然德郡王明摆着是要他走一趟的,那他还就要去看看这一趟能走出个什么结果来了。
……
庄简亲王的府邸离程铮的太子府并不算近,当然了,也不十分远就是了,毕竟这两家都还在内城的范围内。
而这种不远不近也是有十分正当的理由的,庄简亲王是□□幼子,如今也是快去见祖先的年纪了,那府邸自然开的十分之早,也因此占据到了一个好位置。可程铮虽说身为当今太子,但一则因内城经过这许多年的发展之后早就人满为患,二则程铮并不十受皇帝待见所以皇帝也不愿给他抢好地段,所以不就只能‘将就’了吗?
只好皇家最基本的脸面也还是要的,因此这将就也终究不至于要程铮就将就到哪里去,又有程铮自己的眼珠子最终也是落在紫禁城里的,对眼下……倒是不甚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