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铮想要喘气, 重重的喘气,这样才能吐出胸口的那股子憋气来。
但他不能。
至少现在还不是做这个的时候。
程曦的回答,程曦的躲闪,都在告诉他他们终究不似往昔了。
这是自然。
——可这真的又是自然吗?
程铮对此或者应该了然的,但胸里涌现得更多的,却是一种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茫然。
他了然于现在的局面, 却又茫然于自己似乎并不愿看到和接受这样的局面……
想了又想,他最终还是只说出了一句‘’大实话’。
“放心吧。”程铮听到自己这样说:“我既然将她们送到你面前了,那你确实是能从中任意挑选的。”
程曦:“……”
她感到自己的嘴唇似乎开合了一下, 但综究还是什么字都没有吐出来。
这样啊。
果然是这样。
既然人是刘保勋送来的, 那多少都该是得过程铮的意思吧?
可笑她思来想去只怕那开启的笼子门是陷阱,却是忘记啦这太子府的天都是程铮的,他怕什么?
知道自己是庸人自扰之后程曦在心里默默一晒,当即不再犹豫,只指着那个寿桃样的女孩儿道:“那就她吧。”
想了想,似乎觉得自己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些,就急忙找补道:“女儿也不知这些人谁好”谁不好,只是觉得这丫头长相喜气,便是不用什么, 放着看也是舒心的。”
程铮对此呵呵哒:都长成一颗寿桃了能不喜气吗?
只也没有出声反驳。
一来是这理由确实有理有据——至少是看上去有理有据。
二来……却也是因为这看上去的有理有据的理由——
这丫头看着是一颗粉扑扑的寿桃包, 可切开来之后,这内里当真也是粉扑扑的吗?
程铮想想方才这丫头的对答如流, 忽然就不敢确定了。
虽说那短短的两句话之中是听不出什么好心思坏心思的, 但是吧, 就凭借那几句话也能分辨出这丫头心中是个有主意的吧?
这是选下人,下人不同于主子,太有主义可不就不好控制了。
程铮并不需要程曦身边的人能文能武八面玲珑,她只要安分就好。
也首要安分。
因此再一犹豫之后却是对那丫头道:“起身。”
那丫头就再一叩头,依言而起。
只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此时人起身了,所以视线会略略高于坐着的程铮的缘故,她原本抬起的头,此时又低下了。
程铮虽然很满意这丫头的知规矩,但是再一看她——全身——就有些不能满意了。
这丫头不但长的圆,还长得矮。
她不会再以为,只要自己是从徐氏的肚子里出来的,那她对程铮和徐氏而言就一定是他们的女儿了。
她还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说妖怪,比如说借尸还魂,比如说夺舍……
经受过现代化信息洗礼的程曦觉得,在这方面,自己可是能给出比程铮和徐氏更多的可能来。
但无论哪种可能,就不可能叫她和程铮与徐氏更亲近了。
即使眼下她们之间还存在着一种摇摇欲坠的和睦,可这和睦又或者说和平’真的就如同‘摇摇欲坠’这四个字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夭折,就会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中。
不但程铮因此感到了窘迫,程曦也感到了一种不可言喻的胆怯,因为在她看来程铮是可以不‘需要’她的,可她却是必须要依靠程铮的。
——没错,在剥离了穿越带来的‘智商上的’高傲之后,在现实的面前程曦不得不低头了。
尤其是她不得不承认,其实在刨除开接受过的信息因为时代的差异而有所不同且思维的方式也因这种不同而有所差异之后,在身为人的智商乃至于行事应对上,自己比之这些‘老古董’真的好不到哪里去。
又有时代所带来的各种包括性别的限制实打实的放在这里,所以真论起来,程曦说不得还不如程铮呢,至少人在太子身份之外,还是一个成年男子,能做的事儿比起程曦来,可多了不知多少去。
在认识到里这些之后,程曦是真的很害怕,这种害怕虽然没有在面上浮现——在旁人面前的她还一本嚣张的挑新丫鬟呢,可一旦面对那些‘真正’能威胁到她的人的时候,她的异常就再也掩盖不住了。
就像是现在。
如果之前程铮向她这样招手,那她早就像一头二哈一样欢快的扑上去了,可现在,她却是不由得止步了——
在程铮的眼中,她到底……
……
虽然程曦的止步真的是因为害怕所以畏惧,但看在旁人的眼中……却未必不会被认为是拒绝。
而一旦真的将之认为是程曦的拒绝了,那么不说别的,至少或多或少的尴尬情绪就在众人之间蔓延开了。
毕竟哪里有有做女儿拒绝父亲的道理呢?
可程曦不但做,还做得叫旁人不敢说什么。
这爷儿俩可是太子和郡主!谁敢开口?
就全骨突着眼珠子看着吧!
……
程曦虽说因惧怕不敢上前,但对情绪的感知力也因这惧怕而上升到了十二万分,只需短短一瞬间,那原本因踟蹰的脚步也有些踟蹰的脑子就重新又活泛开了——哪怕依旧不敢再做出什么如乳燕投林的动作,但多少也不能就把程铮晾在那里啊?
就又往前踟挪动了两步,怯生生的伸出手——
只小心的向着程铮的衣角伸过去:“爹……爹?”
……
她的动作怯怯的,她的语气也怯怯的,只怯怯得叫程铮听得心中是怎么也不能平静。
还是那种难以形容的无法平静——他觉得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却又找不到具体的物什,他感到胸腔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堵上了可再一感觉却又是空落落的无依无靠……
如此的矛盾,也是如此的无所适从。
……程铮的感觉很复杂,也难以用言语言诉,但究其原因,却是真正的简单。
他是真心对待过程曦的。
他也是曾经想过要好好对待程曦的,他想看着她快乐,想要看着她成长,也想过要看着她披上嫁衣生儿育女……也许当她额头上生出第一根白发守在他塌前的时候也正是他了无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他在她身上安置过那么多那么复杂的情绪,难道真的就能过去吗?
程铮做不到。
而归根究底,其实不过亲情二字而已。
从某方面来说这一位太子爷真的是一个倒霉孩子:有个脑子不正常的爹不说吧,还有个脑子时而正常时而不正常的老婆,至于兄弟就别说脑子有问题了,只说相互间的立场就连陌生人都不如!……唯一一个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的亲妈还死了有十年了,叫程铮午夜梦回都快要记不清对方的模样了。
所以程曦真的是唯一的那个,那个叫程铮在她身上给出真情又没有遭遇过‘背叛’的,也是唯一一个程铮不用苦笑着高歌‘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
这样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他简直都要知足了。
也简直就不想‘放手’。
人似乎总是这样,因为被背叛而失望,也因失望而对最后的救命稻草抱有狂热的情感;因为不曾拥有而缺失,又因缺失而有着无限的渴望。
至少程铮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渴望权力也渴望亲情。
但权力对程铮而言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他为了活命而不得不握住的东西,它从来……至少到现在为止可从没有叫程铮体会到快乐和满足。
可亲情不同,亲情是慰藉,也是在这苦涩乃至于操蛋的人生中唯一叫他感觉到温暖的——
大约是出于这难以言诉的留念,也大约只是对程曦的于心不忍,因此程铮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竟是干脆的生出手,就只往前轻轻一捞,便将程曦那怯生生停留在半空的手拽住了:“怎么?这是瞧见有人还不知道你的‘底细’,因而还想暂时做出一副淑女的模样来呢?”
……
正如程铮的心中百转千回过一般,此时的程曦脑海里亦是千头万绪,只不同于程铮在纠结后依旧随心的‘勇敢’了一回,程曦在长年累月的大无畏无所谓之后却是转而选择起了龟缩,因而程铮这遽然间的一伸手,她出乎预料的没有感觉到欣喜,只下意识的一瑟缩,便要本能的将手往后抽——
只好在她的本能依旧一如既往的迟钝,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到底也慢了一慢。
然后就听到程铮的问话儿了。
若说前儿的那句还叫她有所‘误解’的话,那后面的淑女二字就多少让她能回转心思了:至少回转到足以明白程铮此时还是要掩着事实的。
毕竟这是在人前,不是吗?
程曦从徐氏那里得到的伤害太过,而程铮虽说态度和软了些,但也出于各种原因没有真正的‘站’在程曦这一边,因此程曦对自己这个‘爹’究竟是如何思量的,终究也不敢抱太大希望了,但只要他还愿意在人前遮掩一二,那就说明他没有将事情做绝的打算。
因此程曦也就强行打起精神,且应和程铮的说法笑道:“能遮一时遮一时,即使最终都有露馅儿的可能,曦儿也多少装过一回象不是?
程铮:“……”
便如程曦想的太多一样,听到对方这说法程铮也难免思绪发散了一回,这才重新定了神,只捏了捏程曦的手,就牵着人往屋子走:“这是在做什么呢?不是说选新丫头吗?怎么就这点人?”
程曦并不意外程铮知道她在做什么,可面对程铮这直白的问话方式还是难免的愣了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