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还不止:程曦的话还使得那些在水榭中伺候的下人们都很有些神思不属的迷茫——
要知道这些下人可有□□成都是这两年程曦身边伺候的人啊!她们不是应该早就习惯了程曦的‘与众不同’了吗?怎么会在这时候还露出这么一种……一种宛如面对泰山倾颓般的震惊神情呢?
程铮这里兀自沉思,那里的程曦也依旧不依不饶:“难道林夫子不是认为我的话儿不对,而是……而是林夫子也认为女子低贱不配玷污学堂?”
程铮:“???”
不说远在这里的他都被程曦的话惊得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说那里的林海可就是直接被程曦的话儿吓得跳将起来了!
——也容不得林海不跳起来了,便上课时尚能因着他是老师程曦是学生, 叫他在程曦面前能有个位子和程曦隔着一扇屏风相对而坐, 那此时程曦以郡主的身份质问身为下臣的林海是否认为‘女子低贱’, 林海还能坐得住?
不得跳起来哦!
因而他不但身手异常矫健的一跃而起,甚至于还就着自己起身之后未曾站稳的姿态就仓促下跪:“微臣万万不敢做此想!”
这速度……简直叫人拍案叫绝。
只那程曦的反应也是够迅速的了:就在林海跪下的那一瞬间也跃起身来, 可她却是不好就对着林海下跪的——
但身为弟子也没有就这样看着老师跪在自己面前的道理啊?
因此略略踟蹰了一会, 就一面叫随侍林海的小太监赶快将林海扶起来,一面半蹲下身子只对林海屈膝道:“夫子这般不是折煞我吗?”
林海就再拜:“郡主这般却是叫微臣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然后不等程曦蹲得再深些表达自己身为弟子的诚意,他就正起身子抬起头:“只郡主的那个问题……微臣却是不知该回答一个‘是’字, 还是回答‘不是’的。”
程曦:“……”
她一挑眉,也恰恰就和程铮的眉头挑出一样的角度来了——
只程铮的眼神也几乎是在这同一个瞬间就沉了下去。
……程曦问的问题林海不知回答是或者不是?
那程曦究竟问了什么呢?
程铮不知道前因, 但就他听到的那个问题来看, 程曦问林海的是,林海是否也如旁人一般觉得女子低贱。
所以, 还能在是和不是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林海……是在找死吗?
就算他也看不起女子吧!也不能这样当着既身为女子又身为皇族中人的程曦直言不讳啊?!
……
而不止程铮想不明白,他身后的众人虽是面色变换不一,但心中却大抵都做此般想的。
只程铮却又在这种难看中回神了:他就不相信林海是这样的人!
程铮自诩也算是了解林海的了, 便就知道他对方并不是那些一味觉得女子卑微天生就该依附男子的人——若要真真论起来, 林海对男女定位的观点应该更加接近于阴阳乾坤之说, 那就是虽也认为坤于地在乾之下, 但若无地为基底,那天也是撑不起来的。
女子虽弱,却绝不卑微!
……且这点,在他对待自己妻子贾敏的态度上也能表达得淋漓尽致,更别说他在花朝节时新得的那个女儿,更是爱都爱不过来!
因此程铮并不认为林海对女子的观点会有什么问题。
那么问题只可能出在程曦之前提出那个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之上了?
——程铮可没忘记在问林海是否也认为女子卑贱之前……程曦可还问过林海一句她说的‘可对’?
就问:程曦到底是来林海这里找什么认同了!
程铮不但了解林海,也更了解程曦,便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向来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只不知这次却又用什么来惊人了?竟是惊得林海都不知‘是还是不是’好了?
……
也不枉程铮这般坚信林海的无辜,因为就在程铮思量了一回且再度将质疑的目光移到林海的脸上之时,对方也恰好说话了。
兴许是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重新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林海再开口之时虽然称不上气定神闲,但是也很有一番稳重在其中了:“方才郡主问微臣可也是那等认为女子卑贱之人,那此时微臣却也有一个问题要问郡主,那就是郡主此问问得微臣,又可问得天下人?”
程曦:“……”
她的神情本是有些晦涩讥讽的,但此时听林海这一问,当即就有些愣了。
——木讷的愣。
且也不止于程曦愣住了,便是程铮,也在这问题的面前傻了一傻。
可在明中暗里问住两个人之后,林海却是不再开口了,只端端正正的跪在原地,身子直挺,目光更是不闪不避的……就往那扇遮着程曦身形的屏风看去。
那屏风是一扇檀木镂空雕刻的屏风,只用黑褐的漆色做底,坚直的木质为靠雕刻出梅兰竹菊四色图案。又兴许是为了保持四君子不为富贵所累的品格,也或许是不愿再有旁物来遮掩了四君子镂雕的身形,因此屏风上只蒙了素纱——虽在糊这屏风时也很是糊上去了几层,但到底依旧有份朦胧的通透感在其中,故而隔着这屏风瞧人也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所以林海一般是避免往程曦处瞧的,便是有时候目光不得不转过去,也会微微垂下眼眸,以示恭敬。
因此,也可以说,现如今这般的大胆和放肆放在林海身上,简直是前所未有的。
几乎就要叫人觉得这绝无可能了——
可它却就是发生了。
且正在发生!
程曦:“……”
大抵是被这发展惊住了,她很是迷惘了一回,一双眸子也就在迷惘中无意识的落回在林海的脸上,如此这一大一小的师徒二人隔着一扇屏风遥遥对望了一回,身为徒弟的程曦才轻声开口道:“我为什么要问天下人?”
然后语气愈发的高傲了些:“林夫子既然跪在这里,那自然知道自己是因何而跪吧?!”
这话……
当即除了林海,竟是连远远观望的程铮都情不自禁的蹙了眉。
——林海跪在这里是因何而跪?
是因为他说错话了?
不,这说错话大抵只是诱因,但却不是真正的根本:不说林海是程曦的‘夫子’,只说林海为长辈程曦为晚辈,便是林海不慎说错了一句话,又如何至于就这般给程曦跪下了?
所以林海跪在这里,不是因为自己说错的话,也不是跪程曦这么个人,他只是在跪程曦的血统而已——
能叫林海下跪的,不外‘皇权’二字。
……这点,程曦知道,林海知道,所有听到对话了的人也都该知道。
所以程铮也就越发不知道程曦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对林海说这话了。
是为了示威?
不,不至于,程曦不至于。
至少就程铮素日来对她的了解,她不至于。
可就在程铮这么想的时候,程曦再开口的声音却是越发的傲慢了:“既然林大人此时跪了,那您又如何会认为天下人不会跪?而他们既然会跪,又如何不会答应……?反正这事儿对他们也不是坏事儿不是吗?”
程铮:“……”
简直是无懈可击的逻辑?
他就再也压不住心中的诧异了,甚至不自觉的将自己的身子都探出了月桂树,只为了能够听得更清楚些——
也果然就听出程曦那些所谓的‘高傲’和‘骄傲’不过是一种十足的笃定之后的胸有成竹……虽说这笃定也是笃定得足够高傲就是了。
因而可以断定,程曦极为笃定自身的血统。
虽然也有笃定的理由就底气就是了。
而就在程铮下了这么一个结论后,林海也恰到好处的开口了:“不是坏事儿?那小郡主认为这又会是一件好事儿吗?”
程曦张张口,瞧着是极想要一口就回答林海一个利落的‘好’字儿的,只那话音都到了嘴边了,却是又硬生生的被她憋住了。
只涨红了一张脸:“……难道夫子以为不是?”
林海:“……”
他沉默依旧,只不知是不是有着程曦这不知是气是恼的神情在对面映衬着,他的沉默却是瞧着更是从容了些。
就微微低下头:“微臣再斗胆问郡主——若是好,那好在何处?”
程曦:“……”
她就没想过理念慧这样一句接着一句的问个没完。
且更要命的这些问题粗粗看去是很好回答的,课等到它们一个接着一个串联起来了之后……确实叫程曦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诉的心慌感觉——
就像是有什么赈灾脱离她的掌控。
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只将自己已经涨红的脸冷回那白皙的模样,再搭配上面无表情的冰凉,简直都有玉雕的冷硬了。
然后又眯着眼睛看了林海一回:“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这三岁孩童都知道的道理,夫子会不知道?”
说着,神情再是一变:“亦或夫子并不是不知道,而仅仅是不知道这道理还能用在女子身上?”
林海就将头低得更低了些,但嘴上却是一点都看不出丝毫退让的:“微臣并不这样认为,但微臣却无法让天下人如微臣所认为的这样认为,且——”
他海就豁然抬头看向程曦,那眼神中的锋芒比起程曦来竟是丝毫不让:“且郡主方才问微臣可是觉得此言不适于女子,微臣斗胆回答——圣人教化世人之言可有男女之分?但即使是陛下也做不到将教化的甘露遍及天下,郡主您……却又如何达成您的这番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