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跪下叩头道:“我——”
我什么?
程铮正准备听一听这人打算如何辩解么, 却不想他竟是在‘我’了数声之后对着程铮再是结结实实的扣了几个头:“我……还请殿下原谅小子的鲁莽?”
程铮:“??!!”
居然认得这么干脆?
极度惊讶之余他不由下意识的看了林海一眼, 却见林海也大抵诧异了一瞬, 不过在那一瞬间的惊讶后, 他的神情中就浮现出一种类似于‘原来还没有笨到家’的欣慰来。
程铮:“……”
就这,还能值得林海欣慰吗?
他也只能沉默着将这俩人出乎寻常的应对连着想了一想,也就终于把自己给想笑了:
傅怀灏为什么认得这么干脆?是无法解释吗?
不,其实他可以有很多理由足以用来解释——又或者说是用来狡辩。但他却是明白其实这些理由本身并不重要,甚至于连这些理由的数目多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对面的人愿不愿意接受这些理由!
而阻在他面前的, 也是使得程铮并不愿干脆直接原谅他的、最大也是最明显的原因就是他之前的鲁莽行事带给程铮的‘心里伤害’!
再直接点的说法就是——程铮生气,很生气,气到不管傅怀灏说什么他都不愿听,不得不听后也不会听进心里去。
……
那还有什么方式能够比躺平任打任骂的方式能叫程铮更快消气呢?
而一旦程铮不再被情绪左右了,那么无需傅怀灏再说什么, 仅他自己也能意识到:比起行事鲁莽的过错,傅怀灏带来的消息可是更有价值的多,若是能利用好了, 说程铮能就此翻盘也是不为过的。
试问, 在这样明显的利益面前, 区区‘心伤’, 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也所以, 在这样‘光明’的前景面前,傅怀灏便是‘躺平了’, 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程铮:“……”
在想明白了这点之后, 他也真真是没了再和傅怀灏讨论‘闲话’的心思了, 左不过是自己会被这小子带着走,那又何必继续?
也就貌似轻易的揭过了话题:“你还是先看看这个吧?”
只,傅怀灏本就是正对着程铮跪在桌前的姿势,再有此时程铮虽仿佛并不计较,但从那语调里也委实听不出个喜怒来……不免就更加的不敢大意了,并不很敢起身,仅小心的就抬起头,且依着自己跪在地上的姿势就往程铮手指的那张地图上细细看去。
那地图也正是之前程曦特地要求放出来和程铮掰扯用的那张,此时看着也果真是十分之‘对症’,待得傅怀灏再略略将这地图上的江河湖泊和自己已知晓的那些对了一对名儿,也十分知情识趣的开口了:“小子家中……多少也是有些先祖遗留下的家财在的。”
程铮虽不耐听这些老调重弹,但待得将这些话儿真在脑中过了一过之后却也明白它们断是省略不得的——甚至于已经指向了程曦想要知道的那些东西。
田地、湖泊以及水患。
三者之间的闭环,缺一不可。
故,傅怀灏之前的那次失格举动果然是和这围湖造田有关系?只便是有关系吧,比起单纯的确定‘有关系’,程铮也是真真更想要知道傅怀灏是如何知晓这关系的?固然他家也在江南有地儿吧?但林家也不是没有啊?又有那些个家境超过这两家的、家境和这两家相仿佛的,以及那些虽不如但也多少能在嚼用之于有些结余的……程铮并不很相信这多到别说数不数得清,只需说起数这么一件事儿就能叫人头皮发麻的人里,只有傅怀灏一个人是长了眼睛和脑子的!
程铮:“……”
要这小子真这么能耐,至于现在还需要下跪——请罪吗?
……
程铮并不这么认为,好在傅怀灏也并没有逼着他就这么认为。
因而在略微思量并弄明白程铮到底是在计较什么之后,他就无奈的笑了:“殿下也太看得小子了!小子哪有这能耐?实不相瞒,小子其实也只是一个传声筒而已。”
程铮:“……”
他就顿了一顿,然后很是真心实意的道:“那个选你做传声筒的人,心也太大了些。”
——仿佛是有点?
毕竟就傅怀灏的‘传话方式’看来,程铮没把他打死也算是程铮真能忍了。
傅怀灏也不免沉默了一下,然后仿佛自暴自弃一般的道:“不仅于此,其实在小子听见这话的最初,还……还以为那些个说这些话的都是疯子呢!只……您也知道小子的家中就靠着那些个祖产过日子,便地里少了一厘的收成也是会难过的,因此受得几回灾后也顶不住,迫不得已又腆下脸回去细细追问了。这才从中察觉到了一二分的紧急来,后又想着这事儿说不得可就会影响到万千的黎民,这才壮胆拿到殿下您这里来邀功。”
程铮也就被这‘实话’逗得乐不可支。但笑过之后,也并不就将傅怀灏的话当真了——别的不提,只说这小子当时那杯水可是真倒!倒得自己差点暴跳如雷到把他吊起来打!要说他会为一件不知是不是真的事儿这样赌这样拼……也太不可思议了些吧?
因而,在程铮看来真相可能是这样的——这消息或许的确是傅怀灏从不知何处听来的不假,但是他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多半也大胆揣测小心求证了一回,直到心里有了几分的把握之后,才放手一搏拿到自己这里来‘邀功’。
并,为了让自己注意到其间的那些不可言明白的‘玄机’,他也几乎将自己都放在筹码的位置上了。
程铮:“……”
还真别说,他赌赢了。
又有,这先是军校再是科举,最后再是这件围湖引起水患的事儿,件件都有这小子的身影在其间穿梭。虽说不能就件件都计为这小子的头功独功吧,但是加起来,还是很够程铮积累对他的好感的了。他就默不作声的将这个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分外和蔼的开始询问起傅怀灏这事儿的首尾来。
好在傅怀灏对此也的确是早有准备,程铮问什么他便答什么,条理清晰逻辑分明,不说能做到每一个问题都能对答如流且正中红心吧,但只要能给他时间让他略略想一想,他也还是能够用给出旁的东西佐证的回答方式来为程铮和林海解惑的。
且这些由他给出来的东西还给得很‘切实’,几乎件件都是当地——傅家所在的,方圆近于千里的当地——曾经发生过的事儿,便不至于‘官方’到能在县志等记录上找到具体的出处,也至少是那些年纪的老农口口相传下来的。
要程曦在这里,说不得就要直接给他颁发给与他一个‘深入群众’的赞赏了。
……
而程铮和林海虽不说还不知道什么叫‘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什么又叫‘实践派’、‘理论派’这样的名词,但也俱是对傅怀灏高看了一眼:毕竟对方这样年纪的小子,多半都是觉得自己能到不行,恨不得直接上天捅个窟窿显示一二能耐的,如这样切实的脚踏实际并低头和乡野村夫往来……也是十分不容易的。
就更别说他脚踏实际踩出来的结果也正是程铮和林海所需要的了:程曦之前对程铮灌输的,并由程铮再转呈林海的那番理论不是不对,只是……
‘太高’了。
这种‘高’在本质上是两个出自于不同时代的人对自然、对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在认知的深度和广度上本存在的差异。且这份差异之大,甚至于还突破了人们常用的‘高深’一词的范围:
高深不过是用以描述程度的深浅的,而这由程曦给他们描绘出的‘新世界’,简直是颠覆三观的那种好吗?
也不免就会使得程铮和林海觉得程曦的说法不是不对,只要说对吧,却又总叫人有一种难以触及的感觉——就仿佛是某种飘忽在自己头顶够不着却又不能看不到的那种‘干扰’。
难以忽视。
又不愿就心甘情愿的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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