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许家兄弟虽不能就看清程铮的脑子是如何运作的, 但程铮那先是恍然再是迟疑最后一幅明摆着‘你骗谁’呢的表情还是能看明白的。
且他们更能明白这种不信任情绪的根源在那里。
……
便就说一句大不孝的话儿吧：若是排除开并不希望父亲得病这个大的前提本身，许家兄弟对许宣患的是‘癌’这个病……还是庆幸的。
至少它具有足够的‘欺骗性’。
古人对于癌症的认识的确是有限的，即使这个病在后世已经成了全社会都头痛的一大难题，但是在缺乏足够检测手段的古代, 人们即使是得了这种病, 多数时候也会被误判成别的病症。
比如许宣。
许宣这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别说许家的其他人了, 便是许宣自己也是不清楚的, 直等到他觉得腹部隐有作痛的时候，才开始延医请药。
可便是这般, 在求医开始，各家大夫对这病的诊断——哪怕只是对病因的诊断——那都是各不相同的, 又有这时候小皇帝也渐渐有些长成了，和摄政的许宣关系自不会如以往那般和睦，就使得许宣不敢找太医院的太医, 只能一面断断续续的用药，一面继续在民间搜罗名医。
按说这样的行为应当是隐藏不住的, 可要命又幸运的点就在于各大夫对许宣的病诊断出的结果本就是不尽相同的, 因而外界便是要探, 也会被这零散又凌乱的消息弄到一头雾水……再加上许宣本身也不算是没有能力的人, 即使无法完全阻止消息的流通，但是控制大夫扰乱信息使之更显迷惑性什么的, 还是能的。
只对外再是有能力, 若是治不得这病本身，那许宣也是迟早控制不住外界的浪潮的——便他是根定海神针呢, 这针都断了还能定什么？
甚至会因为他此时‘控制’的举动, 而使得那些浪潮在反扑的时候会越发的声势浩大乃至于翻倍的壮大！
许宣深知这一点, 并对家人也并不忌讳这点, 可就在许家都要因为这样的情形而绝望的时候，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治疗这病症的大夫了。
……
其实，严格的说起来就将之定位于‘治疗’也不对，因为这个大夫在明确的指出了此病到底是什么病之后也明确的表示自己治不好这病——它是不治之症，医生救病不救命，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尽量的拖延，并且在其间极力的减轻病人发病时的痛苦。
这样的结论……简直使得人都要暴躁好吗？等了许久盼了许久好容易看到一线曙光可最后却是得到这么一个结论？就问谁能接受得了？！
许宣却是接受得了。
也，从这里便可见得其人果然是有几分威震朝堂的气度的：
不管是不是因在长久等待的中途身为患者的许宣自己其实已经隐约有些预感了吧，又也许是因为局势使得许宣并不能任性张扬的就干掉这个大夫再找下一个……总之，不管原因是什么，最后的结果就是许宣接受了这一结论并试图去利用这一结论！
——是不是很疯狂？
可对许宣而言：这不是疯狂，而是对家人最后的保护。
之前就已经说过，许宣是文臣之首，和穆之同一文一武盘踞朝堂。便两人亦有不睦之时，也终究会因为种种原因而继续选择对方作为自己的首要联手对象——
可这样的联手又何其危险？正在如两人权力分割之下的局势虽也有保有一定稳定性吧，但同时也是最经不住动荡的：
若是许宣好，那因着太平时期的治世需要文臣且武将也因‘手里有兵心中不慌’这两大缘故，他和穆之同之间的相处也还算‘和谐’。
可一旦许宣不好了，那穆之同会做的怕就不只是换一个‘合作伙伴’这么简单了——而是直接将许宣的势力吞并得了的事儿了！
毕竟，比起武将，文官也的确是有天然的‘弱点’的，一旦需要面对什么预料之外的‘突发事件’了，那么便他们是如何的满腹诗书，比起手上有把子‘实际’气力的武人来，总会有些应对不力，也总是会显得弱小又无助的。
不乘火打劫，还等什么呢？
而这，也大抵是小皇帝为什么会选择许宣的女儿作自己皇后的真实缘由？毕竟许皇后的老爹顶天了也就是将他这个女婿架空，可要是换成穆皇后，说不得他这个皇帝就会变成违命侯了！
许宣也大抵是明白这一点的。
——那他又要如何做才能保住自己的家人呢？
还不止是单纯的保住他们的性命而已：他奋斗了这么多年才奋斗成辅政大臣和皇帝的岳父，可不愿一大家子人就此‘因病返贫’了。
……
退，是必须的。
现在许宣的病在外界还没有一个准确的定论，很多人甚至于都怀疑连他得病这消息本身……就是一个骗局！
——毕竟今时今日的许宣可不只是朝堂唯二的主宰，还是皇帝的岳父皇后的亲爹！也就意味着他可能和下一届的皇帝……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上的关联，那他又急什么？眼下且适度的显示出些许的弱势来，待得来日……
蛰伏，对他而言未必没有好处，也未必不会为此而精心安排一番。
而，一旦有了这样的认知，那么在很多许宣的对手眼中，许宣也依旧会是一个强大的雄狮，在他还没有露出真正的伤口之前，他们并不敢轻易的上前挑衅或者攻击。
所以，许宣也就有了十万分的必要必须维持住这强大到难以辨别真正深浅的一形象——
退场！
……也不得不退场，因为他自知自己的病不是作假，要对外维持住一阵虚假的强大那自然是可以的，但要长时间乃至于一直把人当傻子骗……那反噬的后果就只可能比现在就暴露出弱点还要严重了。
但退场的时机并不是那么好找的。
尤其是许宣不但想要从穆之同、从小皇帝的手里护住自己的家人，还想给他们留下一条能重新返回朝堂最高点的‘隐秘小道’的时候——
好在程铮的出现给了许宣这个机会。
不管皇帝待许皇后有没有真心甚至于不管皇帝娶许皇后是不是直接就是为了什么‘现实’的‘目的’吧，只说她能占据皇帝原配嫡妻这个位置，那她天然就有旁的人没有的优势。
包括她的孩子。
只要她能生下儿子，也只要她的儿子不是呆子傻子或是疯子，那么礼法自然就能保证这个孩子拥有储君的身份。
……也约等于所有人都认定的、下一任的天子。
而这样的‘理所当然’，也必定是会叫某些人觉得威胁的。
比如皇帝，也比如穆之同。
即使皇帝头上有名，穆之同手里有兵，但太子的存在不是不能顶替皇帝的，而一旦有治国之实的许宣将皇家的名头都一同握在自己手里了，那便手里有兵，穆之同也难免会感觉到独木难支的苦楚。
因而，三人间一文一武外加天子之名奠定的‘铁三角关系’也必将不复存在：要么是许宣一步一步的将他们分而化之，要么就是他们先想办法解决掉许宣。
然后，也就局势即将进入剑拔弩张的前一刻，许宣退了。
他的退在他实际做出‘退’这么一行为之前没有人能预料到，但当他正好在此时做出了退后的举动时，却是所有的人都能表示理解——
因为没有人认为许宣这是真的就要退出朝廷了，他们都以为他不过是在又一次且进一步的‘以退为进’，便他退了，也未必不能表达出他对皇帝和穆之同的、更深层次的警告和威胁：
你们要对付我？那我就让大家都玩不成！
没毛病。
也因此，就在大家翘首以待皇帝和穆之同屈服之后许宣会如何再彰显自己的‘重要性’的时候，许宣却是真正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众人：这剧本似乎有什么问题？
——不，没问题。
因为大家很快就又意识到自己或许是震惊得太早了：许宣走了，可许宣也没走。他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但他的儿子，他的党羽却依旧是朝廷上的一片阴霾。
当这人从个人发展出了党羽，也恰似独木成林郁郁葱葱……试问对一片广袤的森林而言，会仅仅因为少了一棵树就被人从地图上抹去吗？
不会这么轻易，即使少掉的，是这片森林中最高的树。
且许宣到底也还没死不是吗？连他到底是不是真想退出朝堂……都还能再探讨探讨呢。
就在众人——包括皇帝和穆之同在内——意识到许宣退出朝堂大抵并非是‘真心实意’之后，他们也不免就又开始试探许宣此次的举动归根究底到底是一场多‘精明’的算计：许宣本人的后退能够减少他‘名分’上的不利，比如皇帝此时年岁渐长急需亲政同时也不再需要他这个辅政大臣了，也比如穆之同已是渐渐不再满足于仅在武将中有影响力了而打算文武兼并……双方倾轧的对象也无一例外的就是许宣。
所以许宣是接招呢还是不接招呢？
他接了，但他的接法却是叫人找不到能出手的对象——
而在此同时，许宣所在势力依旧在朝廷中的盘亘也能使得许宣在没了‘名’的同时依旧有‘实’，通过自己的儿子和党羽继续操纵朝中事儿什么的……不要太轻松好吗？
不管事实是不是这样吧，至少许宣的敌人和很多手下都输是这样认为的。
而这样的认定，在许皇后果真生下了一个儿子——同时具备了皇帝嫡子和长子身份的程铮——时，达到了顶峰！
……
…………
程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