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轻轻道出金钏儿并非投井自杀的推测。除了一脸淡漠静静看她的阮廷玉,和见惯了自家姑娘破案的雪雁,古井边站着的众人都露出了诧异神色。
“林妹妹,你说金钏儿是被人杀害的,可有把握?”宝玉抓着引泉的衣袖,怔怔问道。
“林姑娘,咱们还是要给金钏儿家人一个交待,这一片落花,岂能当作证据?”王熙凤皱着眉头说道。
黛玉轻轻叹了口气,道:“眼下虽是初春,但园中桃花已经绽放,这几日风大,我见那些花瓣落在地上,恐怕脚步践踏了,遂和紫鹃春纤几个一起,在畸角上设了个花冢,把这些落红都扫了,装在绢袋里,拿土埋上,心想着日久随土化了,倒也干净。”
引泉很合时宜地添了一句:“确有此事!我有几日抬水经过碧桃花林,看见林姑娘带着几个姐姐在扫落花呢。”
黛玉赞许地点点头,沉声道:“如今园中落花最多的地方,一是我那花冢,二便是沁芳闸桥边桃花林,与这东北角上的古井都差了好远的距离,我猜测她遇害的地点是在沁芳闸水边,或是被人埋在花冢附近,在今天清晨周瑞家的打水之前,方被人投进这口水井里。”
王熙凤略一思索,便想通其中关键,遂问道:“姑娘能否判断金钏儿死在何处,又是何人下的杀手么?”
黛玉轻轻摇了摇头,玲珑眼微微闪烁,道:“这会却是不能了,她经过井水一涤,原先留下的证据怕也所剩无几,凤姐姐需得给我几天时日。”
王熙凤攥一攥帕子,精明眸子一闪,道:“那只能如此了。”又看了眼一言不发的阮廷玉,沉吟道:“阮少卿怎么看?”
“经林姑娘一番判断,基本可以确定金钏儿是被人杀害,”阮廷玉将脏污的帕子团紧,负手而立,星眸一点,淡淡道,“大观园为贵妃省亲别墅,如今又住着贵府公子和诸位千金,尤其薛、林二位姑娘正备选为宫中才人赞善,倘若恶人横行,必将威胁诸位平安……私以为,此事最好由大理寺接手,另请林姑娘协助破案。”
王熙凤低头睨了一眼金钏儿水淋淋的尸首,叹气道:“若这桩案子有大理寺接手,自然再好不过,这便罢了……我且向老祖宗和老爷禀告一声,方便大理寺和林姑娘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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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碧如墨的树根藤蔓伸到水里,挂满须髯似的青嫩苔藻,仿佛豆蔻年华的女孩在水中嬉戏。黛玉每次在沁芳闸上看见清可见底的河水时,就会想起《西厢记》中的一句“落花水流红,闲愁万种”。
可这会已不是闲愁了,而是一个如花似玉年轻女孩的性命。
金钏儿的尸体被草席裹起,抬进了离沁芳闸最近的柴房里,周瑞家的遣了两个小厮过来看守。虽然金钏儿生前性子甜、人缘好,但这两个小厮却皱着脸不住抱怨道:“真晦气!”
张司直和夏言送来了阮廷玉趁手的工具,黛玉也静下心来,由雪雁帮她系上罩衣和面纱。
点亮烛台,屏退外人,阮廷玉和黛玉对看一眼,站定在金钏儿尸首旁,轻轻解开黏在她脖颈上的立领短衫盘扣。
火光缭绕,银台洇下一圈融化的烛泪,待那烛泪凝固成白霜时,黛玉重新为金钏儿系上扣子,尸首已经全部检验完了。
脱下罩衣,打开房门,黛玉对着外面急出了汗的宝玉等人道:“从金钏儿皮肤上的斑点来看,导致她死亡的原因确实是水中窒息。”
宝玉疑道:“方才不是说金钏儿不是投井?”
“不是投井,”阮廷玉眸光移向宝玉,沉声道,“在金钏儿的脑后枕骨位置,我们……我和林姑娘发现钝器击打的痕迹。”
我们……宝玉咀嚼这两个字眼,像被针扎了一下,略皱着眉头,哑着嗓子问道:“还有旁的么?”
黛玉浑不在意宝玉变幻的脸色,对着手中记录的簿纸继续推测道:“金钏儿穿的是日常衣物,佩戴的玉镯、金耳环和金戒指都在……由此可以看出,害她性命之人不是图财,通身上下除了脑后钝器击打伤外,没有其他伤痕……”
“也不是图色!”宝玉梗着脖子抢了一句。
“倒也未必,”阮廷玉淡淡开口,“或许有此意图,只是金钏儿脾性刚烈,未能得逞。”
宝玉不说话了,只把黛玉手中簿纸抢去细看。黛玉回过头,望金钏儿静如塑像的尸首,眸光一动。
金钏儿通身埋在柴房阴影里,唯有一只手臂被寡淡日光照亮,浅碧色蝉翼纱小帕的一角从袖口伸出来,露出两朵粉白丝线绣成的小小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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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听闻大理寺少卿拜访,自然十分殷切,转眼看见站在阮廷玉身边的黛玉,和跟在他二人身后的宝玉,唇角笑意登时收了回去。
“宝玉跟来做什么,还不回去念书,当心老爷看见!”王夫人先嗔怪地看了眼宝玉,又对阮廷玉笑道,“金钏儿的事我已听说了,阮少卿是来问话的吧,快请坐!”
宝玉撇撇嘴,一步三回头地从王夫人房中出去了。阮廷玉礼数周到地作了揖,在八仙桌下首坐了,见王夫人对黛玉一句话也没有,便伸手拉了拉对面的椅子,示意黛玉坐下。
“金钏儿一直我屋里做事,”王夫人抿口茶,沉思道,“她和她妹妹玉钏儿,是我跟前最得力的两个丫头……不是我们家养的奴才,原先是姓白的,因为家里贫穷,才进了府中。”
阮廷玉点点头,问道:“金钏儿可与他人结过仇怨?”
“不曾有,不曾有,”王夫人连连摇头,眼色却略有闪躲,“她们几个都是老实孩子,我一直教导她们,府中上下年轻丫头多,千万不要发生口舌。”
阮廷玉平静地看着王夫人,浅笑着又问了一遍:“这几日当真没有?”
王夫人一愣,长长叹口气,方道:“若说这几日,倒也发生了一件事,我那孽子宝玉天生爱与年轻丫头玩笑,金钏儿这傻孩子竟当了真,巴巴地将唇上胭脂送与宝玉,我怎能见到身边有如此无耻之事!便让金钏儿长了点记性……孩子到底老实,也没记恨我,第二天肿着脸给我端茶倒水,我看了也怪心疼的……”
说着,竟然垂下泪来。
黛玉听王夫人这一席话,眉头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又怕王夫人发现她面露不满神色,忙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阮廷玉依旧不动声色,站起身道:“多谢夫人如实相告……您房中其他几个丫头,我们也要照例问询的,多有叨扰,夫人海涵。”
王夫人站起身相送:“自然,自然,还请少卿早日捉到真凶。”
出了房门,远远自抄手游廊下走来,仍在捏着帕子擦眼泪的是彩云和彩霞。
彩云默然道:“金钏儿素日只在夫人院中做事,偶尔也去琏二奶奶那边帮忙,她虽然性情明快直爽,但是做起事来是公认的利索,人缘又是极好的,从不与人结仇,阖府上下,除了老祖宗房中的鸳鸯,大家头一个服她。
彩霞却嗫嚅道:”不过,我前几日……便是从清虚观看戏回来那日,便没再见过金钏儿了,夫人向琏二奶奶打听过一回,琏二奶奶似乎也不知情,她妹妹玉钏儿这几日找的急头白脸的,告了假回家里去找了,也不知现在可听说金钏儿已经……”
“我姐姐怎么了?”玉钏儿忽从转角处出现,一张脸青灰如土,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显然是得知消息,从家中赶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阮廷玉:啊,又能和妹妹一起破案了,开心(*^▽^*),宝玉你嫉妒咩,嫉妒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