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宣北坊进入宣武门,里街向东看,便有一排巍峨的青色宫城,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法司所在之地。
黛玉轻轻放下车帘,转头向宝玉道:“过了都城隍庙,便是金城坊,上回去的冯家茶楼,便在此处罢?“
宝玉翻着手中一卷《桃花扇》,意兴阑珊道:“妹妹可是想去饮茶了?”
“我记得在茶楼里点了几道点心,那明月雪绒豆腐和豆沙方糕甜蜜软烂,我想着府中厨子们来回总做那几道,也该吃腻了,不如带两份给老太太和太太。”黛玉淡淡笑着。
宝玉把手中书册一拢,笑道:“倒也罢了,我也去买一份,不过老爷让我回府去书房找他,今日要考诵读的,我只能蹭一蹭妹妹人情了。”
黛玉笑道:“那你还读《桃花扇》?”
宝玉噘着嘴咕哝一句,撂开书。
一时在冯家茶楼买了两盒糕点。进荣国府下马车,宝玉径直往贾政书房那边去了,黛玉带着紫鹃往贾母院中走,远远的,便看见凤姐儿从贾母房中出来,将门前织锦帘子一撩,急匆匆出去了。
黛玉与紫鹃对看一眼。紫鹃沉声道:“琏二奶奶自管家后,总是这样繁忙的,不过这般神色匆匆,比然有什么要事。”
黛玉“嗯”了一声,顺着抄手游廊往贾母房中走。廊下无人,丫鬟们不知去哪了,风把锦帘吹得飘起来,便有一两句语声也跟着飞出来。
是王夫人的声音:“……阮家那位公子,人虽长得俊美,但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也不知是不是捐的,老爷竟这般信任他。”
又传出贾母郎朗笑声:“我倒看那孩子不错。”
王夫人便继续道:“只是成天往大观园跑,说是来找宝玉,但我看他一见到林丫头,眼神便不对劲,多半要找借口拐去潇湘馆。”
阮廷玉从未去过潇湘馆。黛玉眉头一蹙,正要掀帘而入,便听见王夫人又说道:“林丫头不是外姓女儿,我也不好多说……成天抛头露面的,那丫头进府里住,为的是将来和宝玉成亲的,整天和外家男子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贾母没有答话,房中似乎若有若无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瓷器相碰,发出脆裂清响,是碗盖与茶盏,为沉默画下句点。
王夫人似乎是抿了口茶,才继续道:“宝钗倒是个老实孩子……”
贾母很快回了一句,硬生生的:“你倒没我眼力好,我看这宝丫头心气高着呢!”
黛玉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紫鹃轻拉她衣袖,道:“鸳鸯她们过来了。”
原来方才鲍二送来一只小狗,在贾母院中乱跑,被彩霞捉了回来,彩云和鸳鸯一直坐在后院廊下,低头看彩霞给那小狗喂羊奶。
鸳鸯远远看见站在门口的黛玉,忙喊声:“林姑娘来了!”
黛玉也不掩饰,接过紫鹃手中食盒,轻轻笑着推门进房。王夫人神色微动,到底豪门妇人涵养,转脸便笑了,连声问道:“林丫头从哪里来?可吃饭了?宝玉又上哪去了?”
黛玉将檀木食盒放在茶几上,一边将几样点心拿出来,一边慢慢答王夫人话:“方才去金钏儿家中问了些情况,还没吃过饭,宝玉去老爷书房了。”
贾母见那道明月雪绒豆腐白糯绵软,上面撒着粉嫩的蜜渍桃花瓣,煞是好看,便立刻让鸳鸯拿了银勺小碗,颤巍巍含了一口,笑道:“果真林丫头知我口味,等会陪我说说话,晚上就留在我院中吃。”
又看王夫人拿帕子捂着嘴,坐在一旁,动也不动,贾母遂笑道:“那豆沙方糕你也打包一份带回去吃,难为孩子心意。”
王夫人自然应了,便寻了个由头回自己院中,彩云端着装豆沙方糕的小碟,跟在王夫人身后。
出了门站在廊下,王夫人一眼看见彩霞怀中淡黄的小狗,睁着一对圆润潮湿的眼,愣愣盯着她,口边的绒毛还沾着白色乳渍。
王夫人心头登时涌起一股无名火气,皱着眉道:“抱走吧,看着心烦!”
彩霞应了声,抱着小狗扭头便往外走,王夫人又嚷了句:“回来!”
彩霞不解回头,却见王夫人伸手拿过彩云手捧小碟中的豆沙方糕,扔到青石砖地上,轻蔑笑道:“这小狗怪可怜的,给它吃罢。”
*
黛玉在贾母房中说了好一会话,等到天色暗下去,鸳鸯打起烛灯,宝玉从贾政书房出来,贾母便让厨房端上晚饭。
因宝玉和黛玉在,便比贾母平时吃得丰盛不少,宝玉捡了几块烟熏酱鸭,就着清炖梅同鱼汤泡饭,吃得香甜。黛玉夹了些醉瓜鲞,吃了半碗鱼汤,腹中已有饱胀之感。
贾母因要早睡,也没留黛玉和宝玉说话,两人遂早早回了大观园。
潇湘馆已点上风灯,昏黄灯晕破开竹林深沉碧色,黛玉直直望着那一点光,想到金钏儿之死尚无进展,倍感呼吸艰难。
春纤迎出来,道:“雪雁又不知道上哪玩去了,宫中传了口谕,明日姑娘和宝姑娘又要往宫里去的。”
黛玉坐在竹榻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知道了,今夜都早些睡吧。”
紫鹃帮黛玉脱下外袄,换上睡觉穿的象牙白小衫。银红蝉翼纱放下,灯火吹熄,整座潇湘馆陷入无边梦色。
黛玉翻来覆去,月光照得竹影浓淡,映在窗上,被窗格分成一段一段的,分明是春日,却隐有萧瑟之意。
忽听得院外一阵翻江倒海之声,大观园本就在宁荣二府之间,潇湘馆虽有竹林荫蔽,却离宁荣大街不远,那声音便清楚传入。
紫鹃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看黛玉也从床上撑起身子,便推了推旁边睡死过去的雪雁道:“外面怎地这般吵,你功夫好,快出去看看。”
雪雁面带愠色地出去了,片刻后瞪圆了眼回来,向已经披起外袍的黛玉道:“外面好大阵仗呢!一溜排摆了十来个大白花圈,都写着金钏儿的名讳,中间坐着个中年男子,约是金钏儿的父亲罢,捶胸顿足地哭诉,嘴里说些不干不净的混账话,更可恨那焦大不知吃错什么药,也跟着一唱一和的……我方才回来时,已有家人去王夫人和琏二奶奶房中去通报了。”
黛玉眉心一动,略一沉吟,对雪雁道:“把我面纱拿来,我也要出去看看。”
还没走到门口,便见声势比方才大了许多。
原来金钏儿父亲白荣不知从何处听说,金钏儿之死并不简单,或许与贾政有不明关系,约是白日在赌坊花光了所有银钱,这会便想出了这个恶毒法子,在贾府门口狠狠闹上一场,好求个封口费。
王熙凤站在院内望向门口方向,捂着额头,一张俏丽瓜子脸气得铁青,连声问周瑞家的怎么回事。
那边又看见有家人小跑来报:“太太听说外头情况,气得犯了心悸,险些晕过去,彩云姐姐差我来问,要不要请个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今天实在是想不到啥小剧场了,只好卑微的求个收藏,跪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