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钏儿!”
黛玉怕她贸然闯到何三处,反倒打草惊蛇了,遂伸手去拦。玉钏儿急火攻心,自然跑得极快,黛玉跟不上,却见雪雁像一只小飞龙般从角落窜出来,顶着张圆圆小脸,笑吟吟挡在玉钏儿面前。
“……好雪雁,好妹妹,别跟我淘气了!”玉钏儿见怎么都逃不出雪雁足力范围,急得直跺脚。
“玉钏儿,别急,眼下不是去向何三问个究竟的时候。”黛玉气喘吁吁跟上来。
她素来有些弱柳扶风之姿,阮廷玉想伸手去扶,伸到一半,又拢了拢袖子,将手盖住了。
黛玉浑然没察觉阮廷玉一番心理活动,只是待喘气均匀,方沉声向玉钏儿道:“凡事讲求证据,你如今无凭无据便去找何三,当心他说你污蔑。”
玉钏儿眼圈一红,恨恨道:“那荷包上的绣花便是证据,我认得的,我姐姐夜夜挑灯刺绣,彩云彩霞或许也见过,可做个见证!”
黛玉道:“就算能证明何三的荷包系金钏儿所赠,就算那小帕也是要送给何三的……你且想想,这如何证明何三杀害了金钏儿呢?”
玉钏儿一怔,眼眶终于含不住泪,顺着脸颊落下来。
黛玉温声向玉钏儿道:“你先别急,我们一起去门房处看看。”又转头望一直站在一边,一句话也未说的阮廷玉。
阮廷玉自然浅浅微笑,道:“不如请宝玉兄弟也随我们同走一趟,如今府中他面子大,那些小厮们多半不敢当他面便告我们污蔑的。”
黛玉遂笑道:“如此甚好。”紫鹃不用看黛玉眼色,已然向怡红院走了。
刚走到门房不远处,便看见依着水磨群墙而建的翠障后绕出一个大红的身影,正是宝玉,连声嚷着要替金钏儿寻个公道,被阮廷玉一把拉住,几人便站在一块苔藓成斑、藤萝掩映的假山石后。
“宝玉,你先别添乱,”黛玉沉着气,“先听我们分析一二。”
阮廷玉察觉黛玉言中“我们”二字,不由得面带霁色,便抿一抿唇道:“宝玉兄弟,如今与金钏儿有瓜葛的有三个人,你可知是哪三人?”
宝玉眨了下眼,沉思道:“头一个便是如今门房小厮何三,另外两人是?”
黛玉伸出纤长手指,道:“前日玉钏儿证言,在金钏儿遇害不久前,曾于深夜见到金钏儿与一名年长男子夜会……”
“或许是我父亲的那个?”宝玉压低的声音,一脸震惊看黛玉,“我还以为是外人胡说,难得当真有此事?”
“你别乱猜,暂且还不知为何人。”黛玉看宝玉一眼,宝玉乖乖闭上嘴。
片刻后他皱着眉又问:“那第三个是谁?”
黛玉和阮廷玉心照不宣地对看一眼,竟是异口同声答道:“当然是发现尸体第一个人——周瑞家的。”
那边雪雁已从门房处悄悄逛了个来回,她身形小,又轻功卓绝,因此收敛了气息,门房处的几个小厮也无一人察觉。
“都在那打诨吹水呢!”雪雁笑嘻嘻道,“少卿想怎么审问?我去把何三捉来?”
黛玉看向阮廷玉,阮廷玉便也负手看她,笑道:“林姑娘可有主意?”
黛玉略一沉吟,提议道:“如今尚且不知与金钏儿夜会的年长男人是谁,不如请周瑞家的与何三一起叫来问询,说不定能探出蛛丝马迹。”
春和景明,门房院子里种的碧桃花与大观园一批购入栽下,眼下开得恰好,一只小狗睡在院中淡金的阳光下,泥色绒毛上点缀了不少粉的白的细碎花瓣。
周瑞是荣国府管家,名义上只管春秋两季地租,或有闲时,也管着府中公子老爷们出行一事,宝玉向阮廷玉和林黛玉耳语:“这周大管家时常出入琏二哥哥院中,似乎暗地里还替凤姐姐做事呢。”
说曹操曹操便到,周瑞拨着手中不过掌心大小的铜算盘,低着头从门房院前走过,见黛玉几人,神色略微诧异,只行了个礼,道声“琏二奶奶叫我”,便匆匆去了。
“周大管家那把算盘却是难见。”黛玉蹙眉道。
“我听袭人说过一次,大略是平儿姐姐曾说过一次,”宝玉脸上露出思索神色,“凤姐姐说他要替管账,很是辛苦,恰好得了一把趁手的铜算盘,市面难寻,便送给了周大管家。”
宝玉在院子里寻了个空房间,雪雁小小个子,已从门口将身形六尺的何三押过来。
那边玉钏儿也叫来了周瑞家的。周瑞家的甫一进门,看见何三一脸愤懑坐在椅上,便问道:“干儿子,怎么你也来了?”
众人俱是一惊,阮廷玉瞬间眸色冷淡,沉声问道:“周瑞家的,你与这门房何三是何关系?”
周瑞家的原是王夫人的陪嫁,又嫁与贾府管家,常在太太奶奶面前做事,平日里除了被捧在心尖上的宝玉,余下哥儿姐儿皆不放在眼里。
这位阮少卿她先前也见过几次,只看他为人淡淡的,便也没太在意,此刻猛地见他一张脸冷下去,气势陡然拔高,周瑞家的竟隐隐觉得小腿哆嗦起来。
“这是我干儿子!”周瑞家的扶住身后桌子,咽了口口水,“他不是贾府家养奴才,想在府中找个靠山,我和我家那个觉得这孩子长得不错,为人也还可靠,又……又逢年过节都记着我们的,便收了当干儿子了。”
黛玉垂着眼皮,心中暗忖:这分明就是何三经常给周瑞一家送礼,遂被认成了干儿子,从此在府中行事便有底气了。
宝玉沉一沉声,满腹的怒气压到现在,已然压不住了,便朗声道:“何三,今日当着你干妈周瑞家的面,我且问你,你与我金钏儿姐姐是怎么一回事!”
何三看一眼周瑞家的脸色,手指拨弄荷包流苏,讷讷道:“金钏儿……她爱慕我许久,我……我怎么说也是管家干儿子,金钏儿年岁大了,人也不算机灵,这荷包便是她求我怜爱时送我的……”
黛玉双眉紧皱,只觉得这何三看起来人模狗样,实在凉薄之致,将所有都推到女子身上,容色已然罩了层薄薄的怒意,正要发话驳斥,便听见身边阮廷玉出声。
“只是她金钏儿单纯爱慕你何三,你便随便收了信物?她连死前都还急着要给你送绣帕!何三,你扪心自问,她已不在世,你怎能说出这样诋毁她名讳的话?不过在管家名下谋一个干儿子名分,却比那抛妻的妻子还要薄情!”
他这两句诘问完全收起了往日平和从容模样,气势咄咄逼人,将何三吓得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冷汗连连。
“我……我这是,唉,家中太太将她看得紧,我还想在这贾府里混几年饭,等往后有钱了,能买座宅子,再将金钏儿娶回家。”
周瑞家的见气氛剑拔弩张,便赔笑道:“何三,你喜欢金钏儿,早些跟我和你干爹说啊,我们不肯定想法子帮你,找太太把她讨过来!”
何三却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闷闷不言语,一片沉默,周瑞家的只好讪笑几声。
黛玉看着场上几人神色,脑海中只觉得忽有什么灵光一现,将种种疑点串系在一处,她眼角酝酿起淡淡的凌厉,向阮廷玉和宝玉道:“请二位先把周瑞家的带出去吧,我有话单独问何三。”
阮廷玉不假思索,心知黛玉必然有了突破口,神色便和煦起来,带着周瑞家的出了门。
宝玉却一脸困惑,不知道黛玉和阮廷玉二人在玩什么把戏,他们似乎越来越心有灵犀般,只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便能猜中对方心中所想。
他咬了咬后槽牙,只能乖乖听黛玉话,走出房带上门,将空间留给何三和黛玉二人。
门一关上,屋外阳光被隔绝,整间斗室阴恻恻的,只有一盏青瓷烛灯幽幽晃,黛玉通身湖水蓝色,与这暗淡的光影连成一片。
“何三,”她俯视跪坐在地上的何三,平静开口:“杀害金钏儿的真凶,我已知道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阮廷玉:我们林姑娘探案yy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