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曾经遭遇过一件孩子气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不管是哪个孩子,即便是曾说要永远和她做好朋友的那孩子——用漂亮的花与美辞丽句命名的那孩子——也是一样的:这世界上的所有的人、谁都不想被家人发现自己才是做了坏事的坏孩子,所以该怎样来挽回一下这样的局面呢?
(“我好像看见……小葵走到了我的座位旁边……然后就不见了、大家的餐费……”)
小孩子是会骗人的。现在她知道了,原来自己喜欢的人也会。
她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只是兀自瞪大了眼睛。一口气提着——上不去震惊,也下不来安心。
葵沉默半晌后问了一句:“……谁没死?”或许是这消息把所有人都绕了进去——没有人第一时间给出反应、或许此时此刻也是瞠目结舌着。
无线电那头的杰拉洛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缓了口气后重复了那个名字、比任何时候都有耐心;末了他或许是靠着难得的同理心慢慢理解到了什么、话尾上替友人挂了一句简短的解释:“形势所迫,大概谁都不知道他假死……我也不知道。”顺带着也给自己做了解释——明明多此一举,他还是下意识做了。或许是那阵沉默让他有点不舒服。
身处基地的碧洋琪想起那时候——那具“尸体”横在他们眼前,而那女孩也是如此沉默、单单只是注视着。
又是一阵无言——看不见挂着“十代目夫人”这一头衔的那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佩戴着无线电耳机的所有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把自己的各种情绪宣之于口,于是也只好闭着嘴、将猛地高鸣的心脏放到自己正忙着捉拿这座基地首脑抑或迎敌中的现状上;拯救了这一胶着气氛的是里包恩——世界第一杀手先生对这种状况的情绪波动不大、言辞间隐约有点公事公办的意思:“蠢纲现在跟你在一起?”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面一直隐约充斥在杂音中的响动陡然变大——有火焰的轰鸣,以及听起来就像是什么大块头轰地被砸在墙上似的噪音、紧接着传来巨大的水声;杰拉洛本来就有些模糊的声音变得难以分辨、但还是大概能听出“正在对付敌人”的意思来。
如此模模糊糊的通讯,葵反而听得很清楚;本来应该清晰的惊喜,如今却反而不明朗了。现在自己是开心还是生气?太过惊讶而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了。先前那些自我安慰好像突然就变得很愚蠢、果然自己脑子很笨,连这样的事情都没发现——明明是自己喜欢的人却没能坚信他还活着、他还没有死、他还能回到自己身边;自己太现实了,认清现实而后放弃速度之快让自己都心寒: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居然拒绝了自己的直觉——直觉说的肯定是“阿纲还没有死”、“我没感到他离我而去了,不像妈妈和小南姐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但她就是拒绝了这种说辞,而后告诉自己:“不要自讨苦吃,死了的人是不可能再回来的,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
她居然没有一遍遍—— 一遍遍地,去重复确认。
懊悔(“我本来应该相信他的……阿纲他那么厉害、怎么会就那样死了啊!”)把她完整地吞进了肚子,而后她不堪重负地将惊喜(“阿纲还活着啊!”)与战栗(“太好了……我以为……”)给甩出去了;至于怒火(“你居然骗我说你死了……?用这种事情来骗我?”)和担忧(“在迎敌!?可是戒指在我这里,怎么办——”)——可能也在,但是一切都太没有实感了、就像踩在空无一物上似的,复杂的情绪糅成一团、她居然连一个表情都做不出来。
(咦……我该、说什么才好……?)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为什么我总是这样呢。
——应该开心的,应该开心到连眼泪都要流出来才对!怎么搞的,这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吗?他活着哟,没有死、没有去抵达不了的地方、以后也能继续跟他见面、以后也能听到他的声音、还能一起生活啊,你在听吗?喂喂?
喂喂?
葵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这是现实吗?听到的是真话吗?杰拉洛先生说的……他没弄错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是他吗?真的……真的没有死、纲吉他没有死吗?
是吗——神明大人,是您听到了我的请求吗?我没有被您放弃吧、虽然很弱小但是用了全部心力去祈祷了、虽然很笨但努力地尝试了,我的话这次终于传达到了吗?
被您拒绝了两次,这第三次终于——是吗?
是的吧?
不会再收回去了吧——既然给了我,就不会再收回去了吧?神明大人,是不是啊!
他们听见了哽噎声——从颤抖的喉头深处压抑地挤出,但很快就听不见了。葵控制不住自己愈加因情绪起伏而颤抖的身体、在手也开始发抖之前把耳机摘了下来捏在手心里;思绪多少清明了些的门外顾问少年被她没忍住的那几声哽噎给吓着了、以为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但还没等他问就被葵的话给镇住——“巴吉尔先生……这个时代的阿纲还、活着啊!”好像是在通知他——然而巴吉尔即便还有点迷迷糊糊、却觉得这话听起来更像一种希望能确认事实的问句。
“这……这个时代的沢田殿……少主……还活着啊……!”总觉得嘴巴好像被毒麻了似的,巴吉尔费力地——但是却肯定地——对葵说出了这句话,“太——好了,小葵——夫人!我就……知道——少主他肯定没有、事——!”好像是因为这个好消息而振奋很多,因中毒而一直手软脚软的他猛地一挺、有些歪却还算成功地靠自己坐了起来!
但还没几秒钟,葵就惊险地伸手捞住了差点又要摔回地面的男孩:“别勉强!巴吉尔先生!”那些哽噎被他看起来不是很好的身体状况给撇开了——眼下,什么情绪都没法盖过她眼底的担忧:她看见巴吉尔的嘴里溢出了血、颜色深至近乎黑色,这绝对很糟糕……!
(没有用……大空火焰还是没办法调和毒/素吗……)
怎么办。
怎么办!
她用手背快速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还没来得及溢出的眼泪全部被她擦走了——随后深呼吸一大口、将耳机放回了自己耳中:“——嗯!”她吸了一下鼻子——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杰拉洛先生,叫他……叫他注意安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是因为除了杰拉洛的一番话外真的还没什么切实的证据告诉她“阿纲确实没死”、葵顿了许久才憋出了这么一句平淡无奇的话来,“你也是!我、我现在必须得离开这里了,巴吉尔先生中毒很久,现在在吐血,我要去找医疗室——”巴吉尔趴在她怀里,虽然强忍着了、但终究还是从嘴角溢出了几乎成黑色的血来,染在了她向十余岁的阿纲借来的白色卫衣上。白色的底色衬得那血越发可怕。葵一口气憋在胸腔里、捏紧拳头又松开,有些颤地用手掌把那少年嘴边的血抹走。
“别乱了自己的阵脚,小葵。”里包恩冷静的声音从耳机那头传过来,“就算你能找到医疗室,你也没法靠自己治中毒,更别说那里肯定全是密鲁菲奥雷的人,你一去就会被抓、也保不住巴吉尔。”
风太紧张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然这样,小葵姐,我也潜入那座基地、然后——”
罗科大概是一拍桌子:“我带有用的东西过去!区区一个中毒——”
“你们两个别去添乱,现状已经很不明朗了,而且你们说不定进都没进去就会被杀——碧洋琪,你也是,基地要人守着。”
“这基地又没什么吸引力——除了那两个大小姐之外不就是小屁孩了吗!”
“里包恩先生——”
“里包恩……”
“那我该怎么办……!”这份焦躁与刚刚听闻纲吉没死、太过复杂以至于一时无法言明的心情一并坠在了肩上,葵压不住自己的声音——她手上全是巴吉尔吐出来的血!“再这样下去巴吉尔先生就要死了啊……!我、我除了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又像是求援,又像是斥责自己似的——从喉咙里冲了出来。
碧洋琪似乎是怕她一个没想明白就把自己送进狼口、连忙跟着里包恩的话补了一句:“你先别轻举妄动,小葵!——待会儿将尼二就能同步现在的地图了,让隼人他们来接你!”
“很快就好!很快就好!——您千万别一时冲动啊,椎名小姐!”将尼二的语气里也冒出了恨不寻常的高亢感、安慰她的同时又像是在为自己鼓劲。
与此同时——仿佛是要与她的现状共鸣一样,耳机那头突然冒出山本惊慌的一声“拉尔·米尔奇!?”,随后便是狱寺的“喂!”;大概是拉尔·米尔奇的耳机处传来的——噼啪一声过后,她的呼吸声变得粗重、夹杂着几声隐忍着的痛吟——
葵的脸变得煞白:“拉尔小姐!?”
——“请你别乱跑,这座基地随时都会转变构造!待在原地!不然谁都找不到你和巴吉尔先生!”——
库洛姆·髑髅的呵斥声猛地响起、而后她的注意力再度挪开——
—— 一句没意料到的话突然在众人耳边响起!
——“——云雀先生!?”——
云雀恭弥一如既往地用低沉音色下了命令、一点都不客气:“库洛姆·髑髅,把椎名葵和巴吉尔带去沢田纲吉那里,他的人他自己管,别碍我的事。剩下的人,违反了风纪的等着我去咬杀。”
白色机器处、两人对峙霎时变成了三人对峙。库洛姆觉得手腕生疼——不知道是密鲁菲奥雷的幻骑士轻视她了、还是他们家族的云雀恭弥下手狠了,刚刚那一浮萍拐过来差点把她连人带戟一起打翻到地上、比对上幻骑士还可怕!
“谁允许你越权代办了?”云雀瞄了现年二十余岁的她一眼,而后再度正回视线——锐利眼神与浮萍拐这次齐齐对准了对面的金眼男人。
幻骑士嗅到了——那是强者的气味:面前这个男人跟那个女人不是一个等级的……隐隐约约,心里似乎涌起了热情——
——这个人,说不定能跟我一战!
比起拼尽全力才仅仅能抵挡住自己攻击的人,有能力回击的对手更让人心生期待——!他想起当初的斯贝尔比·斯库瓦罗:那男人虽说被称作当代剑圣、与他一战时却总显得漫不经心……与他相抗简直就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污点!不全力以赴的对手,即便顶着盛名也跟渣/滓没什么两样!
但面前这个不一样——几乎能看见他身上的杀气、战斗欲如他戒上的闪紫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着……真耀眼、令人兴/奋!幻骑士握紧剑柄,眼神甚至都有了些许柔和——然而那就像被火融化的精/钢、灼热到一沾上就会被揭下一层皮!
“——你那眉毛,违反风纪了。”云之守护者扬了扬脖子,目光快速划过不远处的那台圆形白色装置——他的目标就在那里,“我要咬杀你。”他那已经布满裂痕的戒指岌岌可危;云雀恭弥浅浅地扫一眼后,从身上掏出匣兵器、话音一落就将火焰连带它一并嵌了进去。
云刺猬高速冲向幻骑士之时,那枚低级戒指不堪重负、啪地一声碎成了渣。
库洛姆抽空甩了甩被他震麻了的手、戟尖立刻指向那台目标机器:“那云雀先生,幻骑士就交给你了——我去把那台机器给毁掉!”既然是目标……想必那台该死的机器跟boss的死脱不了干系!而且这台机器被幻骑士这种等级的人守卫着、放在这样布置的空间里,极有可能是跟这基地的核心相连的装置、抑或就是核心本身;且彭格列的各位能得到那么细节详尽的内部构造图、方才一见到她的雾鸮就脱口而出那人的名字,想都不用想一定是骸大人给出的情报……哪有不信的道理!
不过是抽手取一枚戒指的工夫,云雀那句“站住,库洛姆·髑髅”就已经被反应极快、目标明确、霎时便奔出去的库洛姆给甩到了耳边的风声之后。云守啧了一声——他这些年逐渐对库洛姆·髑髅改观、觉得她几乎能跟他身边的哲有得一拼(工作效率,细心程度,等等),但这份高效率此刻却成了他最大的累赘,真是没想到。
果不其然,跟在六道骸身边的全是盲信那家伙的小鬼——都不用想就知道她肯定是因为面前那机器“骸大人传达过来的意思是毁掉”之类的想法而想也不想地冲过去打算付诸实践。云雀在短短片刻脑中刮过“总之六道骸查到这地步都没能察觉真相,果真是个蠢货”的想法,手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气套上了三枚戒指——而后,拿出了另两个匣子。
完全不需要费口舌吩咐,第二只云刺猬只需一看主人的眼神就自动自觉冲向了库洛姆的方向。此时一剑将面前的云壁刺穿、逼着缠住他的那只云刺猬溃散回火焰状回返的幻骑士突地看见他本欲去拦的女人直接被原本该是她那一边的云守给直接阻挡,疑惑一瞬划过脑海——他转头看向云雀恭弥,圆眉挑起:“——你是彭格列家族的云之守护者,云雀恭弥吧。”他忽然开口报出了云雀的名号,口气像是在确认这个名头的真实性。
库洛姆一个急刹堪堪停在小卷的尖刺前、差点被扎成筛子:“云雀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明明就近在眼前——听了幻骑士那仿佛是探询的话后,连她都有点怀疑地朝他看了过去。
但……她认人的气息很准。强大、高傲、顶天的自尊与能撑起它的高昂气场、那副眼神……面前这个绝对是云雀恭弥没错,如假包换才对啊!
可他却!
“还要我重复一遍你该做的事情吗?”云雀不紧不慢地斜了她一眼,“别违反我的风纪,库洛姆·髑髅。”大概是因为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没那么有威胁性了,这番话听在耳中居然还有点像忠告——与云守本人交往不多、头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的库洛姆愣了一下。说着,云雀下一刻似笑非笑地注目在了金眼的剑士身上、手上的三枚戒指呼地同时燃起惊人的火光!
(同时点燃三枚戒指?——他想干什么。)
云雀左脚一挪,他本能地做出防卫的姿势。
大概是看见他那反应,彭格列云守和哼笑一声。
——下一秒,他将那三枚戒指连同猛烈到令人震/悚的火焰、全部都强行嵌入了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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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十年后的世界中,面对着即便已被预料却依旧让人颤抖的现状,沢田纲吉选择将独子送回并盛;而后面对的玛莲琳恩的坦言,告知了他们刺耳的合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