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五个小时、吃过午饭就再度投入繁重工作的沢田纲吉,看完左边那堆文书里的最后一份后伸个了懒腰,盖上钢笔盖子扔在桌面上,得到相同待遇的还有他那副浅框眼镜。
他决定给自己稍微放松一下,然而用彭格列的安全网路打开(应里包恩要求)唯一能上的外新闻网——他们把所谓的“普通人社会”建立的新闻网称作“外部的”——后,随便划一划鼠标——九代目倒是不喜欢用电脑,还是里包恩告诉老人“跟上时代总没有坏处”才得到在这栋宅子里安装电脑和网路的许可。虽说文书还是一往如常要手写处理——结果满屏都是瓦莱诺那家凯尔凯帕特酒店的消息。
真是休息都不让我消停一下……心里这么说,但尽职尽责的彭格列十代目依旧怀着一半好奇一半探询的心情点开了那个专栏。是说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专题里面包着的东西铺满整五个页面,并且看着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纲吉扫了一眼,最顶端的是最新的信息:一张莱文·瓦莱诺站在发言台上的照片,身后是闭口不言、面色复杂、坐在轮椅上的唐·瓦莱诺。
标题本身就能炸了西欧一大半——“莱文·瓦莱诺先生承认兄弟被恶魔附身,正着手邀请主教解决相关事宜”。
真是个好借口。纲吉用手撑着脸,食指一下一下碰着自己的太阳穴。点开页面一看,发现瓦莱诺的长子不但把酒店几近消失的事情一股脑儿推给撒旦,还借题发挥解释了为何他和他父亲之前一直没能露面——毫无意外地被自己的弟弟给绑架囚禁了,甚至父亲身上的伤和脸色的苍白(当然还有他自己的伤口)都是弟弟一手导致的,现在老瓦莱诺就只能坐轮椅,无外乎是他的脚筋被恶魔的邪术撕扯断裂。最后,罗恩佐·瓦莱诺因醒悟而转而保护父兄背叛了魔鬼,于是被连肉身带灵魂一起拖进了地狱最底层。
故事十分具有戏剧性,若是放在中世纪说不准真的不会被像现代人这样咄咄逼人地要求证据,然而莱文·瓦莱诺以实际行动堵了所有人的嘴——他将瓦莱诺所有明面上的公司和企业全部抛售,引发哗然,并开了个发布会表示瓦莱诺家要将所有抛售得来的钱填到教堂、公益基金及与宗教相关的其他机构上。
怀着看戏心情买下凯尔凯帕特“骨架”的石油大亨原本想借此揭穿他的好故事,结果瓦莱诺的长子面不改色,直接将刚到手的欧元——评论有人调侃说约莫能“买”两次埃菲尔铁塔——转到刚建立不久的“凯尔凯帕特缅怀基金会”上,并为所有与此事相关的受害者们提供了无上限的提款权利。
如此的砸钱行为让人们不能多说什么,所谓的魔鬼作祟一事似乎就拍板论定,在凯尔凯帕特失去亲友的人们连讨要说法的理由都凑不齐。相关政府要员或是被收买,或是被说服,或是觉得这话题太敏感,几乎所有人都缄口不言,唯独剩下舆论界的一片哗然。这实在是一手好牌。
虽说也有些邪教分子趁机露头,但这在当前形势下并不很要紧。纲吉浏览了几个页面,要做“一式两份”把戏的想法也落定了。虽说他一直在犹豫——所谓“一式两份”是一种并不怎么礼貌的把戏,当签订同盟的“小协约”时准备两套不同的文书以用来与不同的人签约,明文用来哄台面上的冤大头,暗文用来和真正的签约对象举杯共饮——但莱文·瓦莱诺既然既有令人满意的能力又有更多的寿命库存,现在就与他合作是最有利可寻的事情。
反正尊敬的唐·卡扎利瓦老爷子跟他和里包恩一起坐在海边吃烤鲑鱼的时候十分感慨地说:“这是能给我们老头子一点场上薄面的最好方法”。既然老前辈都这样表示了,他也不能当没听见。
“唉,我真的是越来越狡猾了。”纲吉感叹了一下,这要是十年前的自己,指不定就可怜巴巴扯里包恩的衣角、哭着问“怎么办”或是“在这么大的事上骗人我不敢干”之类的。
然后毫无意外地被一枪爆头。嗯,死气弹,再来一场极其怀旧的“复活”现场。
他正回忆以前自己胆小得多可爱时,门扉外恰巧传来三声敲门声。声音不大,敲门的人似乎有点拘谨,只三下就没了动静。
“请进。”彭格列十代目关了电脑,温和地出声请人进来。
推开门的是椎名葵,手上提着一个日式茶壶——上窄下宽,叶绿的纹路布满若草色的壶身。这是沢田奈奈夫人好些年前邮寄来的新年礼物,还随附上了“里包恩说你老喝咖啡,如果想提神的话喝点茶对身体好哦”的新年贺卡,自那之后他就乖乖喝起了茶,虽说有一下没一下,但好歹还在摄入水分。
想起他十八岁刚接任十代目时忙得不可开支,工作来了根本连喝水都想不起来,结果导致某次通宵两三天都忘了喝水,最后直接倒在桌案上,把他当时在场的守护者们吓得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每个人都自动自觉地在路过他的房间时敲门提醒他喝水,秉承着自己绝不能让大家为自己担心的想法,他自己也开始注意这方面的问题,于是自那之后这茶壶就被拆封放在了餐室——原本不放在他办公的书房是他自勉平常多运动、爬爬楼梯,结果形成了一点反作用,导致他至今喝茶都不规律。
现在里包恩算是给了他一个能彻底解决这事儿的方法。强迫性质的那种。
“下午好——辛苦了,阿纲。”葵习惯性地说——以前她也为彻夜工作的父亲和哥哥倒过茶——懂事地没看那些文件一眼,将放在宽大木桌一角的、已经空了的素色欧式茶壶(他脱水晕在桌上那年库洛姆·骷髅送的圣诞礼物)替换掉。
纲吉朝她身后看了一眼,没看见原本黏在她身上似的小女孩:“莱姆居然没跟着你啊。”
葵把日式茶壶放在桌面上:“我好不容易才哄她在餐室里等我的,明明想睡觉却非要跟着我走呢……虽然有点粘人,但小孩子这样也挺可爱的啦。”她露出有些无奈却更多是高兴的笑容。
“因为是小孩嘛——”
原本也跟着笑起来的纲吉倏地消音,头受到超直感的指示往后一仰。有什么东西划破他额前的空气,书桌的那头忽然就多出一个冒着硝烟的弹孔,离葵正要拿起空了半壶的茶杯的手不到十厘米。
“趴下!”
起身的那一瞬间就点燃了大空火焰,纲吉反应极快地把正看着弹孔怔住的葵的肩膀按下去,借着火焰的推动力推开沉重的实木椅子,带着她一起摔进半包围式的书桌下边。
几乎是他们躲进书桌下的一瞬间,枪弹如暴雨般从窗外呼啸而来。玻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胡桃木的书桌也因为急速密集的枪弹不断嵌入而微微颤抖,但厚实的桌面没让枪弹穿透进来。葵很快就反射性地从纲吉身上爬起来,结果没把握好分寸,后脑勺直接咚地一声磕在书桌上。就即便这样撞了一下,她脑袋还是没转过弯——发生了什么事?咦?
“痛!”葵条件反射地想伸手捂住头,但因那声在狭小空间里显得尤为响亮的碰撞声而把目光移过来的纲吉用手挡住了她差点要伸到外面去的手肘。
在不停歇的发枪声中,纲吉不得不提高音量提醒她:“别把手伸出去,小葵!”
她看着外面愣了几秒钟,直到在她眼前有一枚枪弹凶猛地嵌入了柔软的浅褐地毯——她这才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冷气。没有桌脚、桌体直接放在地毯上的书桌下边很暗,只有开放的一侧漏进来的午后浅阳和眼前的纲吉额上燃着的大空火焰提供了光源。葵愣愣地看了纲吉几秒钟,突然想起被她留在餐室的孩子。
“阿纲!”葵急得快要哭了地拉住纲吉的袖子,“莱姆……莱姆还在外面!”
纲吉被她这样毫无征兆地一拉,整个人往前倾了倾,鼻与鼻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收缩到五厘米不到。葵看着那簇橙黄的火焰突然在眼中放大,猛地反应过来,急忙松开了手,把头扬起想拉大距离——结果又是嘭地一声,头顶狠狠撞上桌面。这一下比刚刚都要重,直接把她的眼泪撞了出来。
纲吉下意识地伸手:“你没事吧?”
葵疼得直抽气,把手臂并在一起(防止伸出去)捂住头顶:“嘶——还、还好……”
“这里空间有点小,尽量不要乱动……”纲吉看她没什么大碍,于是把手收了回去,从衬衣胸袋里摸索出一枚圆形的蓝牙耳机——当年他好说歹说才让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里包恩不拦着他把以前毛茸茸、戴出去保准被其他首领当年度笑话的耳机改装成现在这个样子,但还是被迫保持了圆溜溜的外形——按在了耳朵上。
耳机那头传来护卫队队长的声音:“首领!”
“戴维,情况怎么样?”
“暂时没有人员攻进来的迹象,但传感器显示有复数人员在往这里逼近;枪弹是远程型,有岚之火焰的痕迹。”
“伤亡呢?”
“敌人火力压制得很猛,暂时没能全部统计;护卫队损失两人,七人受伤。”
“保护好伤员。不必来我这儿,叫所有留守的战斗人员全力反击,包括守护者的组员,你去安排,队与队之间拉距不要太大。”
“可您那边……”
“没有可是,按我的话去做,立即安排非战斗人员疏散,对敌人进行火力压制!”
“……是,首领!”
纲吉结束了通话,转头借着大空火焰的火光看见了葵惊慌失措的脸。
“莱姆在餐室吗,小葵?”
“嗯、嗯……!”
他单手拢住葵捏在一起、害怕得打颤的两只手——纲吉的手比那双属于女孩的手要大上一圈——轻轻收拢了手指。
“别担心,我现在去把她接回来,”纲吉安抚性地对葵露出笑容,“你就留在这儿等我,好吗,小葵?”
体温从他的手心传过来。葵注视着他在火光里明明灭灭的脸,还有那双颜色与大空火焰如出一辙、有着柔和温度的眼睛——他令人感到安慰的笑颜,不知怎么的,她竟然安下心来,连那份焦虑和恐惧都仿佛溶解进天空中,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她怔怔地想着:原来这就是“大空”。
只要看见他的眼睛就会感觉很安心。
“……我知道了……”葵抿抿嘴,“请一定要小心……”
“好。”纲吉侧头听着枪声,似乎略微有了减弱的迹象,“碧洋琪给你的枪还在吗?”
“嗯,在。”因为不敢乱放,所以她都穿有口袋的衣服,一直都带在身上。
“把它拿出来放在手上。别怕,我马上就回来。”
纲吉捕捉到了枪声一瞬间的停滞。他乘着这一刻从书桌下冲出来,攻击蓄力已经在动作的几秒间完成——彭格列十代目抬起了刚性火焰闪烁不停的右手,朝着枪弹来的方向击出了接近200000fv的x-buer,至此枪击彻底中断。他即刻以火焰进行飞行推进,离开了书房。
“千万不要出事啊……”
葵抱住自己的腿,缩进了书桌的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