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是个执拗的人, 从她带着女儿在杜家那样艰难还从未想过离开就看得出来,凡是她认定的事情,再苦再难也愿意熬下去。
她就是一棵浮萍, 没有安全感, 一直想要找一根靠得住的大树如枝蔓一般攀上去。以前那个人是何大川, 后来就是杜满仓,而现在就是她女儿。
早前她觉得女子带着女儿存世艰难,家中没有男人会被混混欺负。但如今家中有冯安, 周围的所有混混都愿意给他几分面子,不会欺负她们不说,能帮上忙的时候还会搭把手, 对她来说,如今的日子和何大川以前在时没什么区别。
“我不会再去了。”杨氏声音细细,却无比坚定。
杜氏皱眉, “二妹,你先让我进去。”拎着地上的东西就想要挤进门。盘算着把东西丢下,那样就是杜家和杨氏纠缠了, 刚好侄女最近变了一个人般强势, 杜老婆子在她面前也讨不了好。
杨氏想着的, 却是女儿对这舅母的厌恶,恍惚说过再不会和杨家人来往, 她抬手关上门, “大丫不在, 有事情等她回来再说。”
门“砰”一声被关上了。
看着眼前禁闭的门板, 杜氏气得咬牙, 恨恨道, “你摔的是屁股吧?我怎么觉得你是被摔了脑袋?你是大丫的娘, 怎么你的事情还需要她做主了?”
杨氏不理,任由她拍门,听得难受还跑回房间床上躺着了。
杜氏拍了半天,听不到里头一点动静,这由土砖造的院墙只有门缝可以往里看,根本一点人影都看不到。
她坐在大门口,有些丧气,不是她想来,而是不得不来。
杜家那边乱成一锅粥了都。
那日后来的婚事算是办完了,因为杜老婆子突然大方请客人嗑瓜子,众人看完了热闹,瓜子也磕完了。地上满是瓜子壳,本就是泥地,根本不好打扫。
杨氏走了,杜薇儿从来不干这些活,跑去和吴氏玩闹去了,林芳芳是新娘子,客人一走,她就回新房关了门。吴氏刚回来,拉了杜宇说话,杜满仓恍惚着站在一旁发呆,杜老婆子则和杜氏的娘拉扯半天,被那泼辣的妇人一巴掌拍在头上,当时就把她拍懵了,头嗡嗡响,根本站不住,舍不得请大夫,只得回房躺着。
于是,满院子的垃圾就都丢给了杜老头。
杜老头弄到半夜,屋里屋外才打扫干净,但厨房中还没有收拾。
这几日的饭菜和家中所有人的衣裳都是杜老婆子强撑着做的,就这,还抽空跑到杜氏娘家去闹,让她们赔自己一个儿媳妇。
杜氏这时间掐得刚刚好,杨氏小产伤了身子,那么多人都听到了不能碰凉水,要是接回去让她干活,肯定会有人暗地里说闲话,所以,她安抚住了杜老婆子,说等她养几日再说服她回去。
杜氏可是在杜老婆子面前打了保票,一定会把姑子送回去的。
她心里想着,大不了就把收的那些东西全部给杨氏,再劝说一番,应该能回去。
但是现在……杜氏看着禁闭的大门,突然觉得杨氏这执拗的性子很讨厌,也知道自己大概劝不回杨氏了。
楚云梨两人回来,老远就看到大门口坐了个人,走近发现是杜氏后,皱眉问,“你来做什么?”
杜氏心里一动,看向冯安,“我想劝你娘回杜家,那边才是她如今的家,就没有在女婿家长住的道理……”
楚云梨手中的锄头朝她狠狠挥了过去。
杜氏尖叫一声忙避开,“你想做什么?杀人吗?”
“你要是再劝我娘改嫁,我大不了豁出这条命去,杀了你!”楚云梨手中动作不停,语气也狠。
她的动作飞快,每一下都对着杜氏的头,看样子真就是想杀人,杜氏急了,再想要应付杜家那边,也不至于赔上性命。忙拎了地上的东西一路跑了。
见人跑了,楚云梨收了锄头,冷笑道,“还是怕死。”
方才她的模样太狠,冯安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此时忙抢过她手中的锄头,“以后这种事情让我来!”
闻言,楚云梨心里复杂难言,这番话,当初他也说过的。
杨氏听到动静跑出来,就看到女儿疯狂砸人的场面,顿时就被吓住,反应过来后,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恍然,原来自己在女儿心中是这样重要的人,是愿意拿命护住的人。
而那边的杜氏跑出上何村,还觉得心有余悸,她是真的不敢再上何家的门,不过杜家那边又没法交差,一路走一路想,心神不宁的还摔了一跤,爬起来后看到对面的一个破旧的院子,那里头住的,是早早守寡了的寡妇,名蔓娘,风评不太好,村里就赶了她住在村外。
杜氏本来要离开,走了几步后突然灵光一闪,跑回去敲门。
反正杜老婆子只说让还她儿媳妇,又没说那人一定就是杨氏。反正她手中有这些银子,大不了重新找一个就是。
杨氏那日之后,对楚云梨上心多了,也会自己跑去后院帮着拔个草,帮着打扫屋子内外,喂个鸡之类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话也不多,不太提起杜家的事情了。
她不提,楚云梨这边却是暗地里关注的,不过除了杜家内外如今成了杜老婆子操持之外,再有吴氏在他们家住下了,暂时还没有别的消息。
杨氏的药在半个月之后吃得差不多了,得再去杜家村拿药,楚云梨自然不让她去,和冯安一大早就去了那大夫家中。
那位大夫的家离杜家不远,不过得从杜家门口,楚云梨无所谓,反正杜家如今已经影响不到她了。
谁知路过杜家时,发现他们院子里有些热闹,周围熟悉的邻居和亲近的亲戚都在。楚云梨有些好奇出了什么事,不过也没进去。
大夫家中冷清,知道她是来拿药后,很快就配好了,“你娘精神可好?”
楚云梨点头。
大夫叹口气,“那就好,如今杜家另娶,就怕她想不开,你要多注意。”
什么玩意儿?
杜家另娶?
杜家的男人,就杜老头还有杜满仓,杜老头一大把年纪了,且杜老婆子好好的,刚才还在里头招呼客人呢,杜宇刚成亲,总不会是他另娶,那就只剩下杜满仓了。
原来杜家今日那样热闹,是因为他要另娶了吗?
平时说得对杨氏多好,这才半个月,新妇都要进门了?
楚云梨哑然半晌,好奇道,“这事情我没听说,大夫知道娶得是谁吗?”
大夫摇摇头,“不认识,据说是你们上何村的寡妇。”
上何村中可没有寡妇,不过村外倒是有一个风评不太好的四十多岁守寡的女人,一开始住在村里,后来好多妇人说她刻意勾引人,后来还真出了事,村长便做主让她搬了出去。
娶的不会就是那个女人吧?
楚云梨和冯安对视一眼,想着的却是当初杨氏搬来的那些东西,因为走得仓促都没有收拾。
最起码那被子就该拿走,对于楚云梨来说,她并不需要这被子,但是也不能便宜了杜家。所以,拿着药材才大夫家出来走到杜家门口时,她脚下一转就进去了。
对,她就是要顺便把东西带回去,哪怕当柴烧呢。
她一进门,院子里就安静了一瞬,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上来打招呼。杜老婆子从厨房出来,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拿我娘的东西。”楚云梨抬步就往杜满仓的屋子里走。
“我看你是故意来闹事的。”杜老婆子拦住她,“今天是我们杜家的好日子,你改日再来。”
楚云梨扬了扬手中的药,“我来一趟不容易,顺便就带回去了,很快的。”
她几步进门,一眼就看到属于杨氏的被子浆洗得干干净净摆在床上,床头还有个红漆箱子,很明显是准备了给新妇的。
她抱起被子就出门塞给冯安,又回去搬了箱子,扬声对着院子里众人道,“别的都不要了,就这样吧。往后,杜家我和我娘都再不会来了的。”
冯安把被子塞进箱子里抗起来出门,杜老婆子面色难看,却也说不出不让她带走的话,只放狠话道,“往后我们杜家也再不会让你们母女进门。”
跟谁乐意来似的。
说话间门口传来热闹的声音,原来是杜满仓领着新娘子进门来了。
新娘子一身大红,身形纤细,虽然眼角有些皱纹,娇柔无比再加上嘴角羞涩的笑意,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说起来这可比当初杨氏进门时讲究多了,楚云梨看到新娘子朝边上的男人飞了几眼,那些男人反倒羞涩的避开,心下释然,已经可以预见往后杜家的日子了。
两人出了门,直接回家,杨氏听说今日杜家娶亲时,恍惚了半晌,“这样也好。”
又拉了楚云梨进门,低声道,“你们都成亲了,怎么还分房睡?”
“我年纪小。”楚云梨不以为意,“以后再说。”
杨氏见她虽然搭话,但态度却冷淡,且也根本不听她的话。心下失落,失去的母女情,到底是回不来了。
杜家娶了新妇,杜老婆子以为自己的日子又能悠闲起来,翌日早上便没有早起做早饭。
但是等啊等,还是没能等到新妇来唤她起身用饭,也没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熬不住了起身,发现厨房中一个人也没有,而杜满仓的屋中,传来男女的调笑声。
她气极,当场就开骂,“懒货,等着谁做给你吃呢?不知尊卑的东西,不知道孝敬老人。”
不过随便她怎么骂,属于杜宇的屋子和杜满仓的屋子门都没有打开,等她骂骂咧咧做好了早饭,唤了杜宇,杜满仓的房门才打开,夫妻俩两人笑闹着出来,看到她后,杜满仓有些羞涩,“娘,我带蔓娘去镇上买些东西。我们被子都不够。”
这确实要买,不过杜老婆子不高兴,干巴巴道,“我没银子,自己看着办。”
杜满仓不高兴了,“娘,我帮家里干了这么多活,平日里就吃点饭,难道娶妻连被子也买不起吗?”
那边林芳芳出门,看了看桌上的都是昨天的剩菜,撇撇嘴道,“奶,今日我要去镇上,夫人给我稍了东西了。”
闻言,杜老婆子面色缓和了些,林芳芳进门后,经常带些精贵的吃食和料子回来,那边对她很是看重,耽误不得,“那你早去早回。”
林芳芳打扮一番,眉开眼笑的走了。
蔓娘眯了眯眼,眼神示意杜满仓从老太太那里拿银子,往茅房去了。
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刚刚起身的吴氏,这两人之间气氛尴尬,谁也不服谁,蔓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撞上了吴氏的肩膀,这可了不得了,两人瞬间就拉扯到了一起,打得难解难分。
等听到动静过来的杜家母子把两人拉开,两人头发凌乱,都颇为狼狈。
“没这种道理,你们杜家骗人,找什么继室啊,原配都还在呆着,这是骗人过来帮着你们家干活呢吧,老娘不干!”蔓娘说着就往屋中走,“这婚事作罢。”
杜老婆子自然不让她走,在门口拦住,“要走可以,把聘礼还来。”
蔓娘拿着个包袱,不接这话茬,狠狠道,“你们家骗婚,欺负我一个女人,要是不让我走,我要去镇上告状的!”
当下得人最怕就是官府,看着面前这混不吝的婆娘,杜老婆子不敢赌,半推半就的就让蔓娘跑了,杜满仓追了一路没能追回来。
杜老婆子皱眉站在门口,半晌冷笑道,“天杀的混账,又骗我一回,这一次看我不撕她的嘴!”
扬声吩咐道,“满仓,带上你爹,跟我一起去杨家,我就不信了,这还没个说理的地方!今天她杜翠华必须给我一个说法,赔我们杜家一个媳妇。”
杜老婆子带着杜老头父子,气势汹汹的往杨家而去,看到杜氏后不由分说就扑了上去。
杜氏岂是会甘休,当场与她扭打在一起,又骂杜老婆子,“你个老婆子心太贪了,这边想娶新妇,那边还留着原配,不是擎等着鸡飞蛋打?关我屁事,你拿一份聘礼,已经娶了两个媳妇,你儿子就是个留不住媳妇的蠢货,怎么能怪媒人?”
此话一出,杜满仓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中的拳头对着杜氏的脸就打了过去。
杜氏惨叫一声,滚在地上死活不起来,“打死人了。大家快来救命啊!”疯妇一般大叫,眼神里有恃无恐。
这样胡搅蛮缠的妇人,杜老婆子还真拿她没办法,杜老头也没辙,老夫妻面面相觑,却没发现杜满仓通红的眼。
地上的杜氏见这招有效,大声呼痛,“我的腰好痛,得请大夫……”
她的话音未落,腰上传来一阵剧痛,忍不住惨叫一声,只觉得下半身哪哪都痛,而且,她是真的起不来了。
顿时惊恐的大叫起来,杜老头也发现了儿子的不对劲,拉着他一家人急忙忙就跑了。
杜氏的腰伤很重,痛楚褪去,丝毫感觉都没有了,竟然是被那一脚踢成了瘫子。杨家不忿,跑去杜家说理,杜家这边死活不开门,于是跑去报官。
官府受理了此案,让衙差到杜家拿杜满仓,却发现人早已跑了。
不只是杜满仓,就连吴氏,也跑回了镇上,扬言和杜家再无关系。
官府找不到人,此案只得压着。杨家哪肯罢休,跑去杜家要药费,几番纠缠,杜家老夫妻身心俱疲,赔了些银子,杜老婆子不止要担忧在外逃窜的儿子,还有繁重的家务,没多久就一病不起。全家的家务落到了林芳芳身上,她不止要照顾家里内外,还有照顾卧病在床的杜老婆子,还有地里的活,杜宇做不成也做不了,只能指望杜老头。杜老头便让两人和他一起下地。哪怕家中如此困难,杜薇儿还是一样绣花,林芳芳不忿,杜家人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看着日渐粗糙的手,往日还赞她的手白嫩细滑的老爷最近也不太找她了。杜家这边留不得了,林芳芳心里一狠,在四月的一个半夜里,拿走了杜宇的全部积蓄,一去不归。
杜家的家务,终于还是落到了杜薇儿身上,这个往日里最是看不起家务的姑娘,现在每日都要打扫家里内外,洗全家人包括杜老婆子的衣衫,尤其是老太太如今下不了床,一洗就是一大堆,还又臭又脏,她也想逃离,杜老婆子不帮她操持婚事,这姑娘也怕苦,便自己去了镇上,找了做绣活那家的老爷,给人做了姨娘。
杜老头受了打击,也病了。杜宇瘸着一条腿,终究还是下了地,还要进往日他身为君子绝不会进去的厨房,整个人阴郁起来,孩子都见了都远远的躲开没多久杜家老两口双双死在床上,而杜宇,不知所踪。
杨氏离开杜家不过一年,杜家就成了这种光景,楚云梨听说后,心里释然,杜家养孩子的方式,杜宇兄妹注定不能善终。
杜氏那边,杨家一开始从杜家要到了银子,还善待她一段日子,后来她儿子娶了媳妇,便被嫌弃了,躺在床上又脏又臭。别说孩子,就是她夫君都不愿意近身了。
再后来,楚云梨的舅舅不知怎的和当初嫁去杜家那蔓娘纠缠到了一起,干脆休了杜氏找人把她送回了杜家,之后娶了蔓娘,和楚云梨这边,也再没有来往过。
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杨氏正抱着襁褓哄孩子,听完了沉思半晌,回过神后,又笑着逗弄怀中的孙子了。
楚云梨育苗的法子,在当年秋收时比普通种法多了三分之一的收成,惹得县令亲自上门,还找了老农和她仔细学着种,之后在整个县城乃至整个阳国都纷纷效仿,不只是秧苗,凡是地里能够育苗的作物,育过之后都能增产,让不少人不用再饿肚子,阳国国力愈发强盛。
而她和其夫君冯安鹣鲽情深的爱情故事,也随着她育苗的法子传扬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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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写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悠然是个写长文的作者,写的时候很注意尽量不写太长,其实不好写来着→_→
明天中午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