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沐感觉自己快要拿不稳手里的账簿了,没关系,他在自己心里安慰道: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再差也差不过何氏理的账簿,那才叫一个惨不忍睹。元儿好歹是大家出生的,应当还不错?
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水沐翻开账簿。他现在在户部当值,对账簿这些习以为常,甚至还练出了相当不错的心算能力。看着帐簿上用红笔圈出来的地方,旁边还写了新的数字,他心里一核算,发现果然没错,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他又往后随意翻了几页,发现改过的数字都对,不仅如此,还有好几处很隐晦的错误都被元春给找出来了,这几处就连他都不一定能看出来。这样想着,他的神色越来越严肃,翻动的动静也越来越大。
李延心都凉了半截,不是吧,看郡王那样子,莫非错了很多,那他得改到什么时候啊。想当初,账簿到了王妃手上半个月不到,他和郡王足足对了一个月,元侧妃才接手一天,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想到这里,李延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巴掌,让你手这么快,今天就给侧妃送过来了,就不能晚两天吗。
水沐把一本大致翻完,然后铁青着脸把账册拍到桌上,咬着牙狠狠骂了一句:“这群蛀虫!”
这本账册主要记的是府中的采买事宜,里面查出来不少猫腻,做假账倒是其次,主要是里面的物价都太高了,民间几文钱一枚的鸡蛋在这里足足要一两银子。
本来元春是不知道的,可是她算账的时候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把瑞香和柳枝简单培训了一下来帮忙。柳枝不是自小卖进来的,她每月领了月钱也大都给了家里,所以对外面的物价颇为清楚,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
好家伙,她按着柳枝印象里的价格重新算了一遍,光鸡蛋这一项每个月这些狗奴才起码贪墨了一千多两,这还不算其他的,水沐看到了不生气才怪。
李延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郡王这话的意思,侧妃应该真的从账簿里查出来不得了的东西。
他对郡王是一片忠心,账簿也绝对没做什么手脚,但是之前毕竟是他管理的,如今查出来问题他自然难辞其咎。
他也不解释,直接跪下来请罪。
“你起来吧,这里边有些连我也看不出来,更别提你了。不过这事虽不怪你,到底难逃责任,就罚你三个月月钱吧。”水沐知道这事不怪李延,李延虽然从小跟在他身边,也读过书识得字,但毕竟不是精通此道,没发现也正常。不过既然在他手里查出来了,罚还是要罚的,得小惩大诫一番。
李延也明白,所以他干净利落的磕了一个头,退到一边。
这事解决了,不过水沐还有一个疑问。刚才被气昏了脑子,他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和李延都没发现的问题,元春竟然一天就查出来了。
他倒是没怀疑什么,毕竟水沐也知道有些人某方面天生就比旁人强些,比如说过目不忘、出口成诵之类的,也不仅仅是夸大,只当元春也是如此。
他奇怪的是元春怎么会查出来这里面的手脚,毕竟采买的那些奴才出身内务府,这些账他们都是做惯了的,就算是户部的那些人都很难查出来,就更别提元春了。
“郡王看看这个就知道了。”元春也不回答,只是把另一本册子塞给他看。
水沐还以为又查出来什么东西,他翻开一看,却不是他府里那些,而是一页页的表格,里面的内容完全就是刚才那本账簿里的内容。这些内容被框在条条框框里,横是横,竖是竖的,看起来更简洁明了,也更清楚了。
水沐一眼就看出这些表格的重要作用,不过,“这些数字是西洋数字?”
元春倒是不意外他会知道,毕竟现在西洋人的东西还挺普及的,这些数字也早就传了过来,不过一直没被重视而已。
她微微一笑,手指指着其中一行数字,洁白的指尖在墨上轻轻划过,透着一股子粉嫩。
“是啊,郡王,您瞧瞧,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更直接,而且也不占地方。”
确实,虽然刚开始看着还不太习惯,但是适应了就会发现果然便利许多。
“妾身今天理账的时候,发现这些数字太繁杂了,字数又多,想起以前看过的书里有介绍说西洋数字,就试了一下,发现果然方便了不少。而且这样一看,清清楚楚的,有什么问题也容易看出来。不过只一点,这些数字虽然好用,但是也容易动手脚,改起来很容易。”
这无妨,以后正式造册的时候还是写原来的数字就是了,水沐又问:“那这些表格是怎么回事?”
元春指着旁边小桌上摆的棋盘,笑着说:“可不久巧了,妾身本来就嫌这些账簿不够清楚,看得人眼花缭乱的,就想着下盘棋换换脑子,突然想到棋子一粒粒的放在格子里,不若也效仿棋盘画个表格出来岂不妙。就郡王您看的这些,可是妾身试了好几次才试出来的呢。”
好巧的心思!
水沐有些惊艳,他知道元春较一般的女子聪慧,可不知她心思竟然这样玲珑。他也没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想法,只觉得这样侃侃而谈的元春很是耀眼。
元春被他有些火热的眼神看的受不了,有些不好意思的问:“王爷,妾身哪里说的不对吗?”
“没有,你想的这些很好。元儿,你把这些再给本王仔细说说,本王要写成奏章,明天一早给父皇呈上去。”
元春就是为了这个才绕这么大一圈子的。水沐现在掌管户部,西洋数字和表格能给他添一份政绩,而扯出来内务府贪污一事可就是意外之喜了。
内务府和甄家牵扯不小,甄家大本营在金陵,那里本来就有许多需要采买的东西,想必甄家给了不少方便,也吃了不少的回扣吧,不然仅凭一个皇上的乳母奉圣夫人,甄妃也不可能在宫里爬的这么快,还打压了不少妃嫔,就连皇贵妃也不能和她硬碰硬。
这一回如果顺利,内务府可以大清洗一番,六皇子一系也会受到不小的牵连。
于是,这一夜水沐和元春几乎都没合过眼,直到快到出门的时间了,水沐才带着修改过数次的奏章上朝去了。而元春,她根本就没熬过夜,在送走水沐后,连饭也不想吃,就撑不住睡着了。
瑞香她们知道元春忙活了一晚,也不敢打扰她。昨晚她们也没睡,怕主子什么时候醒了要人照顾,所以几个人轮流下去补觉。
这一睡,元春就结结实实的睡了一天,她睡得骨头都酥了,好不容易爬起来用今天的第一顿也是最后一顿饭时,李延突然跑进来了,他一看到元春,“扑通”一下就行了一个大礼,笑着对元春道喜:“元侧妃,大喜事啊,主子被皇上封为亲王了,如今主子就是瑾王了。”
这真是个大喜事,她本来以为就是被嘉奖一番,没想到就直接封为亲王了,要知道,现在亲王也就是英王和她们家王爷两个人,五皇子也不过是个郡王,而六皇子连郡王都不是。
“好,这是我们整个王府的喜事,吩咐下去,每个人领三个月月例的赏钱。”
下人们高兴坏了,本来郡王成了亲王就值得高兴,她们还能领到这么多的赏钱,纷纷给元春道谢:“谢主子赏。”
李延也乐颠颠的说了声谢,这样一算,他昨天刚罚完的钱今儿个就又回来了。
“李总管,王爷还有多久回来,不成,我得整治一桌丰盛的酒席给王爷好好庆祝才是。”
李延笑眯眯的回道:“王爷今天事务繁忙,要好一阵子才能回来,王爷嘱咐说不必等他了,让侧妃您先歇息。”
“哪里的话,劳烦李总管回去和王爷说一声,就说不管多晚妾身都等着他。不了,你先别说,免得耽误了王爷的正事,等他回来了你再说。”
李延苦着一张脸,对元春讨饶道:“侧妃,您可就饶了小的吧,这要是真这么做了,那奴才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周围的丫环们看见李延这一番唱念做打,都憋着笑。元春也笑了,“李总管,你放心去吧,有我担着呢,王爷真要罚你我肯定拦着。”
“得了您这一句话奴才心就稳了,您放心,奴才肯定给您办得妥妥贴贴。”李延夸张的做了一个揖,退下了。顿时,几个丫头憋不住笑了起来,难得今天大喜,元春也没制止她们几个,让她们也好好乐呵乐呵。
今天早朝皇上看了水沐的奏章,先是因为内务府贪墨的事大为震怒,后来又有水沐上报的新式记账法,经户部讨论确实可行。
他命人去调查内务府,但心里对这事已经信了八成,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内务府做了些小动作他也知道,可是查出来的事简直胆大包天。
除了水沐报上来的做假账,赚差价以外,内务府竟然敢将宫中的东西偷运出去卖。这些狗奴才随便将一些东西记成遗失或损坏,甚至还有以假换真的,然后就将这些东西藏在平时运菜的车子里给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出去。
内务府的人官官相护,结党营私简直就是个小朝廷一样,那这样的话,皇帝是谁?他们究竟有没有把他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于是,该抄家的抄家,该下大狱的下大狱。可想而知这一天有多么混乱,整个户部和刑部都忙疯了。
皇上也是气狠了,这事是水沐查出来的,又献上了新式记账法,他干脆给那些人紧紧皮子,大手一挥,封了水沐为亲王,让他全理此事。
水沐好不容易结束了政务,天都已经黑了,要回去的时候李延突然对他说侧妃一直在等着,他脸色一冷,瞪着他说:“不是让你回去说让侧妃早点歇着吗?”
李延陪着笑:“奴才知道王爷是心疼侧妃,可是侧妃也心疼您啊,不愿歇着奴才也没法子,王爷,您也心疼心疼奴才吧,瞧瞧,奴才这真是两边都不是人啊。”
水沐一甩衣袖,大步向前,说道:“你也不看看你那张脸,笑得贼眉鼠眼的,还好意思叫本王心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李延摸了摸自己的脸,他长得明明也挺清秀的啊。听到王爷最后一句话,连忙“哎”了一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