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下去,各部加快渡河速度,务必在日落前赶到滑州!”
瑞明三年六月初一,午时末牌,艳阳高照,天热得有若流火一般,然则郭孝恪却根本不以为意,策马屹立在金堤河边,双眼微眯地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估算了下大军渡河的进程,眉头不自觉地便微皱了起来,于下令之际,眉宇间满满皆是不耐之色。
“呜,呜呜,呜呜……”
郭孝恪的命令一下,号角声顿时便暴响了起来,但并不是他身边随侍的号手所发出的,真正的起处是在河对岸的一处林子中,旋即便见一彪骑军有若旋风般从林子中杀出,急速地向两里开外的渡口处冲去。
冲杀出来的骑兵虽不算多,也就三千骑左右而已,可出击的时机却把握得精准无比,正好打在了华军的软肋上——此际华军过河部队虽已有近七千之数,可队形却是散乱着的,更要命的是军中大将都尚不曾过河,根本无法在短时间里形成有序之抵抗。
“该死,快,吹号,命令前军就地列阵御敌,快吹号!”
尽管因着距离之故,郭孝恪一时间无法看清来敌的旗号,也无法断明这拨敌军是否还有后援,可有一条他却是清楚的,那便是己方已过了河的前军部队恐怕是难逃一劫了,纵使如此,他还是不曾放弃最后的努力。
“突击,突击!”
狂飙突进的骑军速度奇快无比,为首一员大将满面虬髯,面如锅底,此人正是高开道手下第一勇将张金树!
郭孝恪所部装备虽是精良,也曾按照华军的操典严格训练过,可说到底还是华军中的二流部队,无论战斗力还是战术素养,比之关中军都有着不小的差距,近七千的步军就算是正面对战三千骑军,恐怕都不是对手,更别说实在遭到了突袭的情况下,哪怕郭孝恪的命令下达得再及时,也无法阻止住前军的溃败之势——张金树所部仅仅只一个冲锋而已,乱成了一团的华军前军便已彻底陷入了崩溃状态之中,无数的士兵疯狂地反身向浮桥上挤了去,彼此推搡之下,也不知有多少人惨嚎着掉入了河中。
“哈哈……都说华朝军伍强悍,依老子看,全都是狗屁,儿郎们,再冲一次,将那帮兔崽子全都赶下河喂王八!”
张金树是前天夜里便率部潜藏在了渡口处的,本来还担心己方这支小部队会败在名震天下的华军手中,可却万万没想到己方这才一个冲锋而已,居然就将华军前军杀得凄惨若此,信心顿时便大起了,但听哈哈大笑地下了道将令,率部在战场外侧打马盘旋,紧着又高速冲进了乱军之中,一通子大杀下来,金堤河边伏尸满地、血流成河,其状当真宛若人间地狱一般。
“混蛋,这群狗东西,安敢如此猖獗,大将军,您就下令罢,末将愿率部渡河一战!”
“对,打过河去,干翻这群狗娘养的!”
“大将军,贼子猖獗无礼,末将请命出击!”
……
眼瞅着己方前军将士在敌骑往来冲杀中死伤惨重无比,聚集在郭孝恪身旁的华军众将们登时都被激怒了,个个红着眼地嚷着要率部杀过河去。
“传令下去,各部退回两里安营,将敌情即刻报往东都大营!”
郭孝恪同样被张金树所部的张狂嚣张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然则在看清了对方的旗号之后,却还是强忍住了心中的怒意,挥手间,便已从牙缝里挤出了道将令……
瑞明三年六月初二,巳时已过了半,就要到张君武给出的投降之最后期限了,可东都的四门却依旧紧闭着,列阵在东城外的华军十数万攻城部队早已整装待发,就等着张君武一声令下,便准备一举杀上城头,强行拿下东都城!
“咯吱吱……”
日头渐渐地升到了天空的正中,日晷指针的阴影也自越来越短,渐渐地已近乎消失,就在军中众将们都已摩拳擦掌准备发动强攻之际,却听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中,洛阳东门已轰然洞开,紧接着,吊桥也缓缓从城头落下,片刻之后,用白绫自缚双手的王世充已领着郑国君臣徒步从内里行了出来,一路迤逦地走向华军阵列。
“呼……传朕旨意,将王贼带将过来!”
尽管早就料到王世充最终会选择投降这么条路,可真见着了王世充率群臣出降之际,张君武还是情不自禁地松了口大气。
“罪人王世充叩见陛下!”
张君武的金口既开,自有边上侍候着的羽林军将士轰然应诺而去,不多会便已将王世充押解到了中军处,此时的王世充早没了当年的英武与睿智之模样,有的只是满面的惶恐与羞愧,一被带到了张君武的马前,紧着便跪伏在了地上。
“尔确是有罪,朕说你有十大罪,条条皆不假,可朕也说过,尔肯开城请降,便饶尔一族不死,朕向无虚言,然,尔之罪孽实重,死罪虽可免,活罪却是难逃,朕意已决,将尔一族尽皆交由刑部议罪,尔可服气?”
望着王世充那卑躬屈膝的样子,张君武心中有的只是成王败寇的感慨,却并无丝毫的解气之情绪,既不曾故作姿态地呵斥王世充的诸般罪行,也不曾假慈悲地去表现一下宽恕之胸怀,仅仅只是面色平淡地宣告了对王氏一族的最终处置。
“罪人谢陛下隆恩。”
王世充年轻时倒是敢打敢拼,可临到老了,却是惜命无比,错非如此,他也不会在尚有近十万大军的情况下开城请降,于他而论,能保得住性命便算是赚到了的,至于活罪不活罪么,都到了这么个份上,该忍也只能忍着了。
“如此甚好,来人,将王家老少并诸请降人等皆看押在营中,中军各营随朕进城,其余各部由李靖统领,暂住城外,所有投降官兵一律解甲,先并入辎重运输营,甄别后再行处置!”
尽管与王世充恶斗了数年之久,彼此间宿怨不小,然则张君武却并未过分折辱于其,该说的说完了之后,便即连下了数道将令,旋即便领着中军五万兵马缓缓向洞开着的洛阳东门行了去……
“启奏陛下,徐大都督送来了急信,请陛下过目。”
张君武一向是个很自律之人,哪怕已歼灭了窦建德所部主力,又轻松拿下了洛阳城,看似北方已将大定了,可他依旧不曾就此懈怠下来,从午间进了城开始,一直忙碌到了天都已擦黑了,依旧不曾停下来歇口气,兀自在与房玄龄、李靖等文武重臣商榷着军政事宜,正自议到酣处,却见秘书郎褚遂良匆匆从屏风处行了进来,几个大步便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递上来好了。”
数日前张君武便已下旨给徐世勣,着其进军黄河以北,并让张镇周率水师前去配合行事,按时日算,此际徐世勣所部应该方才刚渡过黄河没多久,照理来说,应不致于有甚紧急大事的,正是出自此等想法,尽管褚遂良说了是急信,张君武也自没怎么在意,挥手间便已随意地吩咐了一声,自有随侍在侧的赵登高紧着抢上了前去,将褚遂良高举着的本章接了过去,转呈到了张君武的面前。
“念!”
在看完了不算太长的折子之后,张君武脸上的轻松神态彻底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冰霜,但却并未有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在将折子丢给了赵登高的同时,声线阴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个字来。
“诺。”
这一见张君武神色不对,赵登高不由地便是一愣,但却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诺之余,赶忙将折子捧在了手中,摊将开来,略一清嗓子,朗声宣道:“臣,南路军大都督徐世勣有本启奏陛下,我部于北进滑州之际,于金堤河畔……”
“诸公对此事有甚看法,且都说说好了。”
张君武的自我调整能力素来极强,先前还是满脸的寒霜,可待得赵登高宣完了折子,张君武的脸色早已恢复的平静,于开口之际,脸上再不见有丝毫的波澜。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高开道此人虽是癫狂之人,然麾下实力有限,举军不过五万之数而已,今竟敢来捋我帝国之虎须,个中必然别有蹊跷。”
尽管张君武不曾有所表示,可王诚却是稳不住神了,没旁的,概因军事情报工作一直都是他在负责,如今又捅出了这么个大漏勺,不赶紧将功折罪的话,怕是少不得又要吃挂落,正是出此考虑,张君武话音方才刚落,王诚已是头一个站了出来,朗声下了个判断。
“嗯,那依卿看,蹊跷何在?”
张君武早就知道高开道就一狂悖小人,错非如此,当初高开道透过罗艺前来输诚之际,张君武也不会置之不理,而今,此獠果然玩起了渔翁得利的把戏,这就不是捋虎须的问题了,而是摆明了车马要跟帝国争天下了的,个中自然别有蹊跷,对此,张君武虽已有了自己的判断,但却并未急着说破,仅仅只是不咸不淡地出言追问了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