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下去:各部暂缓进攻,着人前去城前喊话!”
江陵城中可战之兵都已被杨茂生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败了个精光,除了邀月公主带回内城的两千余残部之外,就只剩下千余御林军能勉强派上些用场,东西两路华军的进城行动自是畅通无阻,然则李靖却并未第一时间对内城发起强攻,甚至不等己方的部队在长街上做好强攻的准备,便即紧着下了道将令。
“城上的人听着,我家大都督有言敬告大梁皇帝萧铣:隋末大乱至今已近八年之久,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人心早已思定,尔身为割据之雄,当识天下一统之大体……”
李靖本来只打算随便派个大嗓门的士兵前去劝降,却不曾想主动跑去城下劝降的家伙居然颇通文墨,当场便嚷出了一篇不短的檄文,竟是文绉绉地扯了大半天,不止是城上的南梁守军将士们听得头晕目眩,便是华军众将士们也自不免有些个莫名所以,好在那厮最后总算是点出了华军给出的投降之期限——天黑之前!
“嗯……”
戌时将至,太阳已然彻底落下了山,只剩下余晖将漫天的云彩映照得通红如血一般,或许是感受到了那等凄凉的景致,自水师覆灭之后便已昏迷不醒的萧铣终于转醒了过来,双眼虽还闭着,可却已长长地吐出了口大气。
“陛下、陛下。”
听得声响不对,一直侍候在榻边的内侍监丁大有赶忙凑上了前去,轻轻地低唤了两声。
“哦,是大有啊,贼军可是退了?”
萧铣吃力地睁开了双眼,有些茫然地环视了下身周,再一听,城内外似乎颇为安静,心下里自不免便起了一丝侥幸的心理。
“回陛下的话,外城已失,如今邀月公主正率军坚守内城,陛下放心,有公主在,内城不会有事的,但消各州援军大至,我军里应外合,必可歼敌于城下。”
一听萧铣这般问法,丁大有的脸色登时便是一苦,可在萧铣炯然的目光之凝视下,到底还是没敢隐瞒实情,只能是斯斯艾艾地安抚了萧铣一番。
“仙儿?”
萧铣一向极宠萧月仙这个长女,也知晓其有着一身不错的本事,但却从来不曾有过让其领兵之想头,而今一听居然是邀月公主统军守御内城,萧铣不由地便是一愣。
“好叫陛下得知,公主殿下于战时亲赴外城,统军力拒强敌,若非东城先失,贼军断进不得城来。”
丁大有倒是忠心得很,尽管明知道大势已去,可还是尽可能地安抚着萧铣,这便可着劲地将邀月公主狠夸了一通。
“呵,当真苦了仙儿这孩子了,来,扶朕起来,朕身为一国之主,既不能开疆辟土,又不能保境安民,如今既是败了,且以一死换全城百姓之周全也就是了。”
饶是丁大有说得天花乱坠,萧铣也并不曾当真了去,概因他很清楚内城虽尚算坚固,可在华军犀利无比的火炮面前,根本不足为凭。
“陛下,您不能啊,陛下,老奴等自当与贼死战到底,终归要保得陛下周全,您可不能……”
这一听萧铣准备投降,丁大有登时便急了,一头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万般罪孽皆在朕身上,想那张君武并非嗜杀之人,卿等性命当是无碍,不必再多言了,陪朕一道去内城罢。”
萧铣主意已定,自是不会再听丁大有的哭谏,挣扎着起了身之后,拖着脚便要往外行了去,一见及此,丁大有也自顾不得再劝谏了,赶忙起身便抢到了萧铣的身旁,伸手搀住萧铣摇摇欲坠的身体,主奴二人就这么踏着落日之余晖,缓缓地向殿外行了去……
“陛下驾到!”
如血般的晚霞渐渐发黑,最后只剩下西边还有着些亮光,夜幕已将落下,赫然已到了华军给出的最后期限,内城墙的西门城门楼中,邀月公主正与几名校尉商议着战事之安排,外头突然响起了一声喝道,旋即便见萧铣在丁大有的搀扶下,颤巍巍地从门外行了进来。
“父皇,您怎么来了?”
这一见萧铣已到,几名校尉赶忙各自行礼不迭,而邀月公主却是疾步抢上了前去,一边伸手扶住了萧铣的胳膊,一边不解地发问了一句道。
“仙儿,父皇对不住你啊,不能给你安宁与幸福,倒要仙儿为父皇冒险守城,皆是父皇的不是,如今大势已不在我,这是天要亡我大梁啊,朕不能因一己之私而令全城百姓跟着遭殃,是到了该降的时候了,来,陪朕一道开城去见见那李靖好了。”
萧铣爱怜地伸手摸了摸邀月公主的头,而后方才苦笑了一声,语调低沉地道明了要就此开城请降之想头。
“孩儿遵旨。”
听得萧铣这般说法,邀月公主的双眼不由地便是一红,泪水止不住地顺着白玉般的脸颊滚滚直下,口角抽搐了几下之后,最终并未说甚劝阻的话语,仅仅只是乖巧地应了一声。
“唉……来,诸位爱卿且都随朕一道走罢。”
见得邀月公主流泪,萧铣的眼圈立马也是一红,但却并未再多说些甚,一声长叹之后,丢下句交待,便转过了身去,在邀月公主与丁大有的护持下,缓步行出了城门楼。
“大都督快看,城门处有动静了。”
离内城门一百五十余步的距离上,已然列阵待命多时的华军早已点起了大量的火把,时值城门方才一开,立马便有一名眼尖的士兵嚷嚷了一嗓子。
“全军戒备!”
尽管心中认定此必是萧铣开城请降,可李靖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了去,一举手,便已是声线冷厉地下了道将令,刹那间,数千华军将士立马全都挺直了腰板,握紧了手中的刀枪,做好了应变之准备。
“敢问哪位是李大都督,朕便是萧铣。”
城门洞开间,却见萧铣陡然挺直了身板,推开了邀月公主与丁大有的扶持,伸手整了整身上的龙袍,气宇轩昂地便从城门洞中行了出来,浑然不理会华军将士们的全神戒备,缓步行到了华军阵列前,朗声便自报了家门。
“本督便是李靖。”
李靖不曾见过萧铣本人,可却曾看过其之画像,虽说此际天黑,难以辨认模样,可只一看来者之气度,李靖便知此必是萧铣无疑,也自无甚犹豫,策马便缓缓从中军中行了出来,一拱手,语调淡然地应了一声。
“久闻李药师乃当世军神,恨不能相见于微末之时,可惜可惜哉,罢了,如今说这些已是无用,朕败了,认了便是,要杀要剐,且都随意,然满城百姓皆无辜,还请大都督手下留情则个,再有,城中诸文武也都是因着朕之故,方才会与帝国为敌,今,朕已降,还请大都督莫要牵连他人才好。”
萧铣与其说是枭雄,其实更像英雄多一些,只不过其本人的才器与志向并不匹配,这就注定了其悲剧收场的结果,这不,纵使已到了末路之际,萧铣的气度依旧很是从容,浑然不考虑自身的处境,反倒是为满城百姓以及文武官员们求情了起来。
“可,本督在此宣布,我军上下一体不得扰民,不得擅闯已降官员之府宅,不得肆意欺压百姓,违令者,皆杀无赦!”
李靖一向洁身自好,素不贪财,也从不干纵兵劫掠之事,对于萧铣的请求,他自是不会有甚异议,当场便宣布了个约法三章。
“好,大都督所言,朕自是信得过,请便罢。”
对于李靖的约法三章,萧铣显然很是满意,叫了声好之后,便即伸出了双手,摆出了副任凭处置之姿态。
“来啊,将萧铣押至水师旗舰中,好生看管起来,不得虐待。”
李靖可以宽恕全城百姓,也可以冒险承诺赦免南梁君臣,可他却是不能对萧铣随意处置,否则的话,那便是僭越,纵使张君武不会有甚处置,却难保朝中大臣们不群起攻讦,正因为此,李靖并未给萧铣太多的优待,一声令下之后,自有紧随在后的众亲卫们一拥而上,将萧铣以及邀月公主等随行人等全都就此拿下,紧着便押往舰队所在处去了……
“报,禀陛下,我西路军大胜,连克强敌,已于昨日傍晚攻下江陵,萧铣一家老少皆已束手就擒,李大都督有急报一封在此,请陛下过目。”
瑞明五年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已至,张君武并未下令对襄阳城发动攻击,而是下了道犒军的旨意,并在大营中与众将士们同乐,虽无酒,可摔跤、马球等游戏却是不少,满营尽欢颜,正自闹腾间,一骑报马匆匆赶到了中军大帐前,一个干脆利落的滚鞍下了马背,冲着张君武便是一个单膝点地,朗声禀报了一句道。
“哈哈……好,药师不愧朕之股肱也,所作诸般举措皆深合朕心,传朕旨意,拨钱八万贯,重赏有功将士,着药师即刻遣军护送萧铣一家老少至此,朕有大用。”
飞快地将李靖的奏章翻阅了一遍之后,张君武登时便乐开了怀,大肆嘉许了李靖一通,更是在言语间堵死了朝臣们弹劾李靖自作主张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