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校嘉华要去县城复工这件事, 校大宝和小石头难得有一回,表现得格外懂事。
经此一役,两个孩子已经清晰地认识到,娘亲去县城工作, 不仅能挣工资, 让他们吃上红烧肉, 还能给家里、给村里, 带来莫大的荣耀。
毕竟,不是谁的娘, 都能戴着大红花回来, 还能让村长镇长亲自迎接。
况且, 他们再也不担心,娘亲会抛弃他们, 和别人私奔了。
最重要的是,校嘉华在家时,重新捡起了监督两个儿子学习的任务。可惜不到两天,她就用尽了耐心,嫌东嫌西,罚站拧脸, 一样没落下。
是以, 校嘉华坐车去县城这天, 两只崽子不但没有哭闹, 还大度地冲她喊话。
“娘呀,别忘了给我们打电话!”
“还要买大白兔, 小青蛙,北冰洋……”
“什么,风太大, 我听不清!”校嘉华扶着三轮车架,大声回应。
“知道了,写作业,背唐诗,算术题……我会回来检查的!”
难兄难弟面面相觑,哇得一声抱头大哭。
他们说的,跟娘亲理解的,好像完全不是一个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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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嘉华扛着大包,回到供销社公司,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丁勤勤。
丁勤勤见校嘉华来上班,激动地抱住她,原本要汇报的工作也抛之脑后,只想絮絮叨叨诉苦。
“经理啊,你不在的时候,可把我累坏了。虽然核心工作交接给了秦经理,但是很多进货、补货,甚至货品调配,都是我在做的!我已经在公司加了半个月的班,您可要好好补偿我!”
校嘉华向她竖个大拇指,认真想了想,“是该好好补偿,回头我就向许总申请……让你做个货品部的大主管?”
丁勤勤愣住,又有点脸红:“经理,您是认真的吗?其实我也就随口一说,我可是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
校嘉华逗她:“你的意思是,当小秘书挺好的,让我收回申请?”
“经理,我不是那个意思!”丁勤勤后悔得像是损失了一个亿,“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
校嘉华:“放心吧,也就这两个月的事儿。”
这话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上次在火车站,总经理许德顺就向校嘉华透露过,由于她此次边疆行,任务完成得堪称完美,公司和商业局一致决定,让校嘉华提前通过新人考核期。
如此一来,她不仅和石中磊、秦环林两位老经理的薪资待遇相同,就连她的工作内容、工作范围,也要重新调整。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校嘉华除了负责纺织布料,还要负责缝纫机、自行车等“大宗货品”的进销存。
这么大的工作量,校嘉华一个人顾不过来,必须要提拔一个主管。
不过,秦环林是管粮油副食的,石中磊是管百货物品的。校嘉华如果去管“三转一响”,那就是抢石经理的业务,无异于虎口夺食。
许德顺跟校嘉华商量这个事情的时候,还有点担心。
他建议道:“老石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依我看,你还是和老秦联手,一起管食品,他更好说话一些。”
校嘉华忙不迭拒绝,“千万别,我可不想天天跟柴米油盐打交道。”
许德顺:“可是,万一老石不让位,到时候争起来,也不好看呀。”
校嘉华却想,这个石中磊,越是不同意,就越说明他这么多年,铁定藏了不少猫腻。
她对许德顺道:“许总,您放心,尽管报给商业局。我校嘉华,偏偏喜欢有挑战的事。”
当然这些内部消息,暂时还不能让丁勤勤知道。
校嘉华取出从家里带过来的包裹,递给丁勤勤,“里面都是边疆特产,瓜果核桃大枣什么的,你拿去,给每个部门都送一点。”
“我的经理,你有这么多好东西,怎么现在才说?”
丁勤勤喜不胜收,一溜烟跑了出去。很快,整个办公楼都骚动起来,比谁家办喜事、发喜糖还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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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分钟后,丁勤勤拎着半袋特产回来,脸上似乎不太高兴。
校嘉华问她:“这么快,都分完了?”
“嗯,秦经理那边,还有司机、门卫师傅们都分过了。大家伙都很高兴,他们还说,要当面向你道谢。不过,石经理不在,我把东西放他桌子上了。”
“财务部呢?”
“别提了。”丁勤勤气呼呼道,“我一敲门,就被马会计骂了一句‘走开’,连面都没见着。”
校嘉华宽慰她:“兴许她们是在开会,对事不对人,你也不用太在意。对了,你上次给我打电话,说马会计为难咱们报账 ,具体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丁勤勤就更生气了。
“经理,我刚要跟你汇报来着。您去边疆出差前,不是从广东纺织厂,采购了一批毛巾么?各大供销社都反馈特别好,一星期就卖完了,纷纷要求补货。
“我第一时间联系了纺织厂的柳主任,请她尽快再发一批过来,可是马会计偏偏在中间卡着,一会儿说流程不对,一会儿又说公司账上没钱,到现在都没有批。”
“那供销社的毛巾,现在情况怎么样?”
“得亏柳主任大方,看在您的面子上,先发过来了五百条,给我们应急,就这还欠着人家钱呢。”
“应急能力不错,有主管样了。”
校嘉华一边肯定丁勤勤的工作,一边思忖,这个马兰珍和石经理是夫妻,她和自己立场不同,逮着机会就穿小鞋也很正常。
只能见招拆招。
她又问:“咱们哪个流程环节不对?”
丁勤勤怒道:“没有不对,根本就是那个老太婆故意刁难我!”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敲,财务部的出纳,陈金茹陈大姐笑着走进来。
“我刚听说,校经理从边疆回来,正给大家发礼物。怎么一进门,就听到丁秘书,又说我们主任的坏话?”
在财务部,陈金茹身为出纳,和马主任的工龄差不多。可她从不摆老员工的架子,又经常和人打交道,因而和各个部门关系都不错。
听她这么说,丁勤勤也不怵,反而笑道:“陈出纳,我刚刚去财务部送特产,却被马主任赶了出来。所以,你们没分到果子,不能怪我,只能怪你们没缘分。”
校嘉华嗔她一眼,抓了两包核桃、大枣递给陈金茹,“陈姐,你别听小丁贫,这些你拿回去,也送给马主任,算我一点心意。”
陈金茹谢过校嘉华,感慨道:“校经理,你的肚量能撑船,可惜了兰珍自己,就爱钻牛角尖。”
校嘉华好奇:“马主任今天为什么发脾气?”
陈金茹:“她不是发脾气,她是在拿苗晓麦出气呢!”
原来,石中磊前两天出差,去隔壁县的面粉厂,采购了两吨精粉面,由于天黑没来得及赶回来,在当地的招待所住了一夜。
今天,他差苗晓麦,去财务部报销住宿的钱。马兰珍仔细一查,发现丈夫申请报销的金额,远高于当地的物价,还多了几条不明不白的花费。
马兰珍质问苗晓麦具体情况,这姑娘一问三不知。她又去找丈夫问个清楚,可石中磊是个老油条,早就脚底抹油,假借去供销社巡店,溜之大吉了。
马兰珍一肚子气没处撒,就把人家小助理扣下来,劈头盖脸骂了一上午。
“马主任这会儿还没消气呢,你可千万别去惹她。”陈金茹劝。
校嘉华却站起身,吩咐秘书,“勤勤,你把广东纺织厂的账单拿过来。”
丁勤勤大惊:“经理,您该不会是要这个时候,去找马主任吧?”
校嘉华笑:“怕什么?她就是老虎的屁股,我也要摸一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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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嘉华走进财务室的时候,苗晓麦正红着眼睛,在里面小声抽泣。
校嘉华故意拍拍手,“马主任,这苗同志是石经理的秘书,怎么值得您亲自教训?知道的,以为您大公无私,帮助小同志成长、进步。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滥用职权、多管闲事呢!”
马如兰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平日的知心大姐也不装了。
再加上,她已经听说,校嘉华从边疆回来后,将被公司委以重任,分管更多“硬货”。蛋糕只有这么大,这位校经理多分几口,那么自家丈夫,就会少吃几块。
夫妻俩不得不防。
她没好气道:“校经理,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在讽刺我!”
“这个苗晓麦,身为助理,却连上级的报销单都不清楚,她就是浪费国家资源的帮凶。我身为财务主任,当然有资格教训她。校经理,你这么护着她,难道也想做帮凶?”
这年代,随便盖一顶浪费国资的帽子过去,伤害性不大,威慑力极强。
校嘉华:“既然苗同志犯了这么大的错,不如往上报给许总、王处长他们,谁浪费国家资源,谁就该降级的降级,该开除的开除?”
马兰珍气得拍桌子,“校嘉华,你敢乱告状!”
要真闹到上面,问责下来,石中磊第一个说不清,做老婆的当然着急。
校嘉华没有理会马兰珍,她对苗晓麦鼓励道:“晓麦,你有什么委屈,直接说出来,大家都会帮你做主的。”
苗晓麦摇摇头,抽抽搭搭道:“校经理,谢谢您的好意。我没有受什么委屈,马主任也是在帮助我进步。”
说完,她抹着眼泪,飞快跑了出去。
这种局面,校嘉华不是没有预料过,便没追出去勉强她。
毕竟,办正事要紧。
她径自坐下,掏出口袋里的申报单,拍到桌子上。
“马主任,这是广东纺织厂的补货单,手续齐全,各级领导都签过字了,请问您什么时候放款?”
马兰珍冷笑:“原来校经理,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对不住,这笔款放不了。”
“为什么不放?人家供给的毛巾,早就送到各个供销社了,咱们到现在都还没回款。”
“是吗,你现在手续是齐了,可是咱们公司账上没钱,我也爱莫能助。”
“怎么可能?四五十家供销社的流水,不都是经由你,统一交到县财政吗?”
“校经理说得轻松,你又不当家,整天只会采购这个,采购那个,哪里知道公司的难处。这次你去边疆,采购了那么多棉花,花了那么多钱,公司都快被掏空了,其他项目当然得缓缓。”
校嘉华意外:“采购棉花的钱,不是由县里统一拨款的吗?”
马兰珍鼻孔快要冲上天:“哼,县里的钱,还要建厂子,发展重工业,哪有那么多余款?至于供销社,开在农村的店,有一半都是以物换物,我总不能拨两车鸡蛋,送出去抵债吧。”
这倒是事实。
过去半个月,校嘉华所负责的面料供应,由于处在淡季,几乎没有贡献什么业绩,全司现金链紧张也有可能。
但是回款迫在眉睫,牵扯到广东纺织厂对她的信任,她今天必须拿到货款。
“马主任,不如这样,你先把厂家的货款放出来,我打包票,等到月中,新的劳动布一上市,供销社的销量自然会提升。卖到月底,账上能比前两个月的流水还多。”
“校经理,你好大的口气。账上剩余的钱,是给公司员工、还有供销社的营业员们发工资的,动不了!月底之前,谁也别想从我这支走一分钱。”
看来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出去,通知大家,这个月的工资,不能按时发放了。”校嘉华站起身。
马兰珍急了:“嘿,我什么时候说不发工资了?校嘉华,你可别乱造谣。”
校嘉华很无辜:“这怎么能是造谣呢?您亲口说,月底之前谁也不能放款。可是刚刚,你却给石经理报销了差旅费。请问,您这是不顾集体的利益,让自家丈夫走后门,还是专门针对我校嘉华呢?”
啊这……马兰珍只想抽自己个大嘴巴。
世人慌慌张张,只为碎银几两。工资可是个大事件,一旦出现波动,人心不稳,她这个财务主任也坐不稳。
马兰珍改口道:“我……我那是夸张的说法,账上自然还是有一点余款的,只不过……”
“有余款就行。”校嘉华打断她。
“马主任,我跟你打个赌,劳动布一定会大卖特卖。以月底为限,如果全县供销社,没有赶超前两个月的销量,我就辞去货品经理的职位,回老家种红薯!”
马兰珍有点内伤,现在城里的工作岗位多稀缺呀,尤其是货品经理一职,名头大,油水足,多少人眼红!
偏偏校嘉华,怎么当个玩具似的,说打赌就打赌,说放弃就放弃?
年轻人,多少有点不讲武德。
不过,为了那个中看不中用的丈夫,马兰珍连道德都可以不讲,就更加无法拒绝校嘉华的提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