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广东纺织厂的货款, 校嘉华没再耽误时间,直接去国棉厂找仝其芳。
前几天,虽然人在青河村,她和国棉厂的电话沟通, 却一直没断过。仝其芳几乎每天都要和她讨论, 长绒棉劳动布的生产情况。
进展自然十分顺利。早在出差前, 她们就已经解决了劳动布的纺纱、织造问题。现在有了长绒棉, 可以说是如虎添翼。
生产车间,校嘉华摸着刚下线的样布, 满意地赞许:“不错, 柔软舒适, 弹性大,结实耐磨, 还能防风,有八成像模样了。”
仝其芳听了,却不解:“妹子,这么好的布,你怎么说才值八成?那十成的布,得是什么样子?”
校嘉华:“……”
总不能告诉她, 十成的标准, 是按美帝品牌——李某斯的质量来要求的。
她只能打哈哈:“仝姐, 咱们的布已经非常完美了, 我少说两成是为了谦虚,毕竟, 以后还有进步的空间嘛!”
仝其芳:“对,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我也相信, 咱们的劳动布会越做越好,越产越多的!”
校嘉华一笑:接下来,就看群众的检验啦。”
九月中旬,质检组审核通过后,第一批长绒棉布,几乎无缝衔接,送进了县城各大供销社。
不出意外,新的劳动布体感舒适、质量好,颜色也漂亮,但凡见过摸过的,没有一个不喜欢。
再加上九月份正值入秋,天气转凉,又临近国庆,人人想要穿新衣,人人需要穿厚衣,市场需求非常旺盛。冷清了一段时间的供销社,现在又开始排起了长龙。
仝其芳这边丝毫不敢松懈,一直在厂里马不停蹄,指挥大家连夜生产,好尽快把新布发到更偏远的农村。
一周以后,供销社的业绩蒸蒸日上,轻松超过了去年同期水平。
公司效益好了,领导被肯定,员工们也跟着高兴,大家工作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下班后,跑去就近的供销社,排队买长绒布。
有几个买不到的小姑娘,甚至求到丁勤勤这里,问校嘉华能不能帮忙,直接从国棉厂订购几尺。
丁勤勤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你们想得美,我们校经理,是那种走后门的人吗?再说了,我自己想要长绒布,还得老老实实排队呢!”
外面热热闹闹,校嘉华看着最新的“财报”,却不住地皱眉。
身为一个合格、贴心的小助理,丁勤勤很快察觉到这点。
她诧异地问:“经理,这批布还有什么问题吗?
校嘉华叹息:“布没有问题,问题是布的销量,太差了!”
丁勤勤傻眼,“长绒布的反馈这么好,供销社都快卖疯了,我们自己都抢不到,您怎么说卖得差呢?”
校嘉华指指报表:“卖得好的,是城东、城北的供销社。那里附近有工厂,工人有工作,手里有余钱,换句话说,就是消费能力高,新布卖得好不足为奇。
“可是城南、城西就不一样了,一个是老旧居民区,一个是城乡结合部,那里的销量,远远没有达到预期。更别提,再往下的乡镇和农村了。”
眼下的业绩虽然赶超了去年同期,但是距离前两个月的销售总和,还差一段距离。
如果放任下去,校嘉华必定会输掉她和马兰珍的赌约,到时候灰溜溜地离开公司。
丁勤勤试着分析:“经理,您刚刚说的这几个片区,经济效益的确不行,穷得叮当响,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不过,按照往年的惯例,等天气再冷一点,到了十月底,他们自然会买新布,毕竟要过冬嘛。”
丁勤勤说得在理,可她不知道赌约的事,校嘉华等不了那么久。
销售不达预期,问题出在哪里呢?校嘉华又看了一遍手上的“财报”。
当然这份报表,不过是几个供销社的业绩汇总,完全不能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财报。
既然纸上谈兵不行,那就亲自去一线,寻找问题所在吧。
校嘉华必须去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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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时间有限,校嘉华翻翻报表,只挑出了三个比较有代表性的店铺。
这三家店铺分别位于城东、城北,以及城南。在县城的所有店铺里,他们的业绩也分别是最高、中上,以及最低。
校嘉华先去了业绩最高的城东供销社。
不愧是一级供销社,面积大、门头宽,里里外外都是顾客。队伍已经排到大街上,供销社里面,不时还有营业员骂骂咧咧,维持秩序。
所以,校嘉华站在门口,排了近半个小时的队……愣是没挤进去。
第一家店,放弃。
校嘉华骑上二八大杠,转战城北。
城北的供销社客流适中,校嘉华没等多久就进去了。
城北供销社的社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转岗教师。他今天身体不适,临时请了病假,社里只有三个年轻的姑娘、小伙看店。
这些姑娘、小伙都是二十出头,和校嘉华同龄。年轻人嘛,性子总是活泼一些。
以前,校嘉华来巡店,他们都不太拿她当经理看。开起“姐姐妹妹”的玩笑,总要被老社长骂没大没小。
而这次,或许是校嘉华刚从边疆回来,还有“劳动模范”的加持,社里的几个小年轻都很拘谨,脑门上一个个写着“崇拜”两字。
再加上校嘉华在边疆确实晒黑了一些,她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比往常更成熟、严肃,因而大伙也不敢造次,问起话来,都答得老老实实。
可惜,校嘉华没问几个问题,总是被络绎不绝的客户打断。
调研虽不能继续,但她也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城北的客户虽然没有城东的多,但是质量却很好,买布往往拖家带口,一次买好几个人的。用现代话来讲,就是客单价、件单价都很高。
这也是为什么,城北的供销社虽然进店人数不多,但业绩高企,仅次于城东。
按照这个标准,城东群众的购买力,仍有开发、提升的空间,而且不止一星半点。
问题就在于,怎样让城东的群众,和城北一样“大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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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这边的情况,则完全相反。
由于工作时间,不是销售高峰,城南这家供销社的客人并不多,校嘉华不用排队,径直走了进去。
社长加社员一共三个人,都是街道里的临退休大妈。见到校嘉华进来,原本在嗑瓜子、唠嗑的几个人,一窝蜂围了上来。
她们忍不住诉苦: “笑儿啊,我们这新布上来了,偏偏没别的供销社卖得好,这可咋办呀?”
又一个道:“最气人的,还是你的小丁助理,她老想着动我们的货,往其它供销社调。这怎么能行,虽然我们现在不卖,以后还要卖呢!”
大姨大妈们没把校嘉华当外人,校嘉华也不和她们见外。
她诚恳地解释:“阿姨,面料的组合调配,是我吩咐勤勤执行的。咱们县面积大,供销社很多,地域差异又大,货品必须流动起来,才能卖得更快,更好!”
大妈们抓一把瓜子,塞到校嘉华手里,继续唠。
一个道:“笑儿啊,不是我们不配合公家的政策。你也看到了,这附近住的都是老人儿,有的在建国前就是穷苦人家。现在的政府好,每年都给发布票。可他们穷苦惯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结果省到最后,布票都过期了,也舍不得用。”
另一个道:“是啊,新布毕竟贵,再等等,等到十月底。薄衣服不能穿了,他们自然会来扯新布,做棉袄的。”
校嘉华想了想,体谅道:“阿姨,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这样吧,我让勤勤以后调货,都给你们留一匹样布。后期,哪个颜色重新卖起来,再给你们调回来,怎么样?”
这样既顾全大局,又能保证供销社的利益,大姨大妈们都很高兴。
校嘉华调研了一整天,像是有收获,又像是没收获,只能先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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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末,按照计划,校嘉华要回青河村,回家看校大宝和小石头。
这几天心事重重,她乘车坐到镇上,才想起来,两个儿子想要的玩具还没有买。
镇供销社离车站不远,又是校嘉华的“老东家”,她果断决定,过去看看老同事。
上午当班的三个人,是新老配。于雪莲一个老员工,帮带左学军、会计孙淑芝,这两个新人。
尤其于雪莲,年轻又有经验,工作能力突出。钱玉珠离职后,她是供销社的重点培养对象。社长刘大通、老员工刘二梅不在时,很多事由她说了算。
这几个人都是校嘉华招聘、提拔上来的,大家见到她都很激动。
尤其于雪莲,高兴得扔下手里的活,围着校嘉华团团转,“社长,您怎么才来!”
左学军年龄最小,习惯没改过来,也跟着喊:“是啊,社长,咱们都好几个月没见了!”
孙会计噗嗤一笑:“校同志现在是供销社公司的经理,比刘社长级别还高,你们怎么还叫‘社长’?”
于雪莲和左学军一听,连忙改口叫“经理”。
校嘉华笑道:“你们可别把我叫老了,以前该怎么叫,现在还怎么叫吧。”
左学军:“好嘞,那我还叫您笑笑姐!”
于雪莲走上前,亲昵地挽着校嘉华,她现在没有社恐,不再自卑,工作上甚至还能独当一面,整个人都轻松、自信了。
“姐,您今天过来,是有什么指示吗?我这就去请刘社长、刘二姐,还有谭桂香大姐。今天调休,他们都是下午班。”
校嘉华拦住她:“不用,是私事,你们忙自己的。我只是路过这里,买几样玩具,回家哄儿子。”
大家都知道,校嘉华的一双儿子,是从烈士二哥那里过继来的,因此并不惊奇。孙淑芝是个有养娃经验的,她自告奋勇,给校嘉华推荐了不少好玩意儿。
扫货的时候,校嘉华站到布匹区,特意观察了一会儿。
相中新款劳动布的人不少,他们东摸摸、西看看,显然爱不释手。可惜大多人一问价格,还是叹叹气走了。
校嘉华拦住几个,询问:“大姐,这么好的布,您却没有买,是价格不合适吗?”
新版劳动布,比往年的秋布贵了两成,这是事实。但是长绒棉的成本放在那里,这个价格已经是底线。
那大姐摇摇头:“这布是真好,一分价钱一分货,贵有贵的道理。可是这布又软又时髦,做成衣服是啥样子,我也不知道,不敢冒险。”
旁边的人直接道:“是啊,万一做毁,岂不是埋汰了?”
校嘉华若有所思。
这时,外面响起两道自行车铃,校嘉华没太当回事儿,屋子里的氛围却暧昧起来。
左学军和孙会计笑而不语,于雪莲则羞红了脸。
“怎么了?”校嘉华好奇地问。
左学军:“报告经理,是雪莲姐的对象郑大哥来了,刚刚的铃声就是暗号。”
于雪莲气得打他,又对校嘉华解释:“姐,你别听这小孩胡说,才没有什么暗号。”
校嘉华好笑:“你们正经处对象,郑同志又不是外人,快请人进来呀。”
郑青松跟着于雪莲走进来。
他先是一愣,知道校嘉华是县公司的中高管,急忙解释:“校同志,我来找雪莲,是要送订婚穿的衣服。几分钟就走,不会耽误他们工作的。”
“订婚?”校嘉华抓住了华点。
他们才相处三个月,这效率还真够高的。
于雪莲瞪了一眼郑青松,怪他说漏嘴,“姐,我们不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真是越描越黑。
校嘉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啥害羞的,什么样的订婚服,快拿来给大伙瞧瞧?”
郑青松急忙把包裹交给于雪莲,然后站在墙角,面壁思过去了。
于雪莲红着脸,取出衣服。
“姐,这是郑阿姨请老裁缝做的,所用的面料,正是咱们的新款劳动布。”
新款劳动布做的?那更得看看了。
衣服一共有两套,一男一女,款式是中山装和列宁装的结合,时下非常新颖。再加上劳动布本身的色泽加持,挺括地挂在那里,漂亮又大方。
衣服好不好,一摸就知道。这套衣服,不仅能在订婚这种重要场合穿,平时工作劳动也非常适合。
质量摆在那里,穿几年都不会坏。
据说,郑青松的母亲特意请了上海的裁缝,足见这准婆家,对未来儿媳的重视。
不仅是校嘉华,见到这两套衣服的顾客,也非常喜欢。
他们纷纷询问,这衣服用的是什么面料,有没有打版的图纸。
“打版图纸?有的。”于雪莲一说是新款劳动布,他们毫不犹豫,各个扯了好几尺,说要回家照着做。
一会儿的功夫,两匹劳动布就卖完了。
校嘉华握着打版的牛皮纸,兴奋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她灵机一动,“雪莲,郑同志,你们明天,能不能和我去一趟县城?我请你们去照相馆,拍几张照片,做订婚纪念。”
于雪莲:“姐,去县城没问题,你让我干啥都行。不过,拍照就算了,太贵了!”
“不贵不贵,划算得很。这不仅是有意义的纪念,你们还要负责,向本县群众展示,新时代年轻人积极、美好的形象。”
校嘉华讲得头头是道。
“换句话说,你们将成为,咱们太丰县的第一对……时装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