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疼痛令我拧紧了眉头, 用上“未尽之言”恼火地训斥说: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没能觉醒想要的术式,直哉心情本就焦躁而懊恼, 敏感地察觉我对他抵触后,更是整个爆发了出来。
“不要,我不要!”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冷酷又偏执,使人联想到撕扯血肉的豺狼。
“你答应过我的吧?要把我当成最重要的人, 我明明觉醒了咒术,也有实力继承家业,但你却要甩开我?!”
“你这个骗子,之前的话全是说得好听么?我才不会放手。”
如是咄咄逼人, 气急败坏的他手上力度根本不减。
简直是胡说八道、无理取闹!
他怎么可以说我是骗子?
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把他当成我的洋娃娃照顾, 是他自作主张说自己能觉醒十影法术, 摆出一副我才……
真羞耻、好丢脸, 好想逃走。说到底我怎么会相信一个年幼的孩子?
血气不自觉地向脸上涌动,疼痛的眼泪也湿润了眼球。
我和直哉并肩而立,两只手掌如同扭打的蛇,紧紧缠在一起。
尽管心中有千言万语, 但向来不善争吵,我只能忍着疼痛努力挣扎:
“够了!放开!快放开我, 我不要这样……我好难受, 我不想弄伤直哉!”
就算身体柔弱,我也是个成人, 有着爆发咒力扯动二级诅咒的战绩。
况且他还是这个家重要的小少爷。
可直哉偏偏不依不饶, 一再紧逼:
“不行!你休想!!”
往日狡猾可爱的样子已不复存在, 他漂亮的脸蛋狰狞得叫人陌生。
好可怕、好痛、好讨厌。就连头也开始, 痛得好像要裂掉了。
终于,我脑内那根弦断了。
“所以——我都说了!!”
在心中高声尖叫,像要甩掉一只湿滑粘腻的鼻涕虫,我用力挥动
手臂将直哉向一边甩去,
这次,我的痛苦切实传达到直哉身上。
“嘶——”
直哉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呼,他松开禁锢,因惯性向后退去。
接着他捂着受伤的手背,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修剪整齐的指甲在直哉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挠痕,红得触目惊心,同他白皙的皮肤对比鲜明。
谁也没有料想到事情真的会变成这样。
殷红的血珠和苦涩的眼泪一同滚落。
我用手臂抱紧自己,站在原地,望着直哉,啜泣道:
“你才是骗子……”
都说过了——我不想弄伤他的,我不是故意的,为什么非要逼着我不放?
够了、真是够了。
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那之后,一语不发地垂头掉眼泪,像个真正的哑巴般沉默,决定今天都不再搭理这个反复无常的孩子。
而对我的眼泪不闻不问,也不顾伤口的疼痛,直哉沉默着再次抓了上来,直到礼堂前才松开。
他直直盯着眼前的道路,我看着地面,我们没有对视、也不会交谈。
我和直哉之间,好像有什么我不理解的东西碎裂了,但沉浸在自怨自艾中的我已无心顾及。
好在,经过家族教育的他跟我都是“好面子”的人。
有些东西或许可以私下争吵,但绝对不能把它摆上台面。于是等到了“外人”直毘人面前,我已经用手帕擦净了眼泪,而直哉也冷着一张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毘人所在的会议室和我的后院装饰风格迥异,房间内平整地铺着榻榻米,除尽头布置有一座壁龛,架子上摆设武士刀、折扇、挂画等古董,并无多余多余家具。而吊顶处水墨风格的飞龙腾云驾雾,整个房间显得威严而气派。
黯淡的阳光穿过障子纸门落入室内,只能堪堪照亮一半地方,格子型的影子落在地上,那形状与牢笼无二,使人倍感压抑。
步入其中,我的内心苦闷无比。
家主正坐在那片阴影中举起酒壶自酌自饮。听到我的脚步,直毘人停下手头的动作,抬首朝我露出笑容,直接切入话题问道:
“直哉有告诉你么?他在和我对练的过程里出现了术式。”
“哈哈,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直哉觉醒了和我一样的‘投影法术’,我由衷为他感到骄傲。”
提起直哉的术式,直毘人脸上欣慰的笑容并非伪装。而对长老的干涉,他只能无奈地发出叹息:
“但是长老那边却有些意见,嚷嚷什么‘不能让五条家的人为所欲为,我们一定要有个‘影法术’的孩子才行’。”
像极了他同我谈及亡妻的去世。
要轮到我了。
难产的惨案会再度发生么?
我恭顺地垂首倾听,心里怕得要命,忍不住悄悄抿起嘴唇:
“我和您的婚事提前了么?”
但太快了,我还没做好怀孕生子的准备。
似乎察觉我的忐忑,直毘人露出了安抚的笑容,解释说:
“原来是这样的没错,但我已经到了这种岁数……参考之前直哉出生的险状,或许药物只是一部分原因,高龄的丈夫也会对孕妇造成危害。”
“刚好直哉和我的术式完全一致。所以我想或许可以调整人选。”
如同正在积蓄力量的风暴,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不断盘旋,等到听到那个名字时,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我用双手撑住上身,吐了出来。
恶心。
这个男人明明不久之前还说着爱我,他在神社的枫树下口口声声诉说承诺,今日就要把我转手送给他的儿子。
难以形容的荒唐将我的脑子搅成一团浆糊。
无所谓、谁都好,可为什么偏偏是直哉呢?
好像一直以来,被我珍惜地抱在怀里,玩过家家游戏的洋娃娃突然膨胀了身形。他变得比我还大,握住我的手腕,扯动毛线编织的面孔,笑着要求我说——
【泉鸟、来一起玩过家家吧。】
完全超出我的认知范围。
可直毘人的话还在继续,他垂下眼眸,怜爱地望着我,语气纵容而温柔:
“你吐了么?真可怜……”
“这是没办法的事,你和我结合,生产时说不定会遇到危险,我真的非常珍惜你,也不想再失去妻子了。”
一番劝告完全“从我角度出发”,好像我才是那个不理解苦心的人。
“可直哉不同,再等十年就够了,他刚好成年,你也二十八岁,是最佳的备孕年龄,我觉得那样更为妥当。”
“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平素关系便十分亲近,这种爱转换一下也可以吧?”
“这是为了你好,你总会习惯的。”
如是循循善诱,他的善意仿佛一座大山,压完了我的脊梁,叫我无法动弹。
不过婚姻绝对不是两个人的事。直毘人就算可以略过我,但也会考虑直哉的意见。
迟迟等不到回复,直毘人长叹一声,扭头看向沉默不语的直哉。
“看来我们泉鸟还需要一段时间调整,那么直哉你的想法是?”
直哉的静默无形中给予我新的期望,俯身在一堆秽物中的我,忍不住抬首去看我的洋娃娃。
你是我的孩子吧?
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如果这次他愿意为我发声,要我原谅他欺骗我也不是不可以。
对于这种荒唐的事,骄傲如他一定会拒绝,一定会帮我的吧?
——快说点什么啊!
少年端坐在我的身边,双手摆放在膝上,脊背挺直,正坐的姿势矜贵优雅如同天鹅。
他以平静地眼神注视自己的父亲,张开双唇回答道:
“好。”
“在泉鸟救下我性命之后,我就打算尽自己的可能去报答她。”
“而且我可不是言而无信的骗子……”
提到“骗子”二字时,直哉倏地发出一声冷笑。带着嘲讽的笑意,他以柔滑的京都腔一字一顿地强调:
“我一定会履行我的诺言,照顾她、保护她,到死为止。”
“是吧泉鸟,这是我们的约定吧?”
他以碧绿的眼眸凝视着我,那眼里不是柔软的春水,更像长满水藻的深渊,要把我拉往泥泞深处。
我感到如坠冰窟。
背叛者。
我的洋娃娃背叛了我。
不过倒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
是啊,从直哉的立场来看,比起被兄弟夺走继承人的位置,不如由他严格将我管控,把威胁转换为稳固家族地位的工具。
或许他早就知晓了这个消息,所以才在路上紧抓不放,坚持要把我扯进这间礼堂。
真可笑。
就像甚尔之前所言,直哉也是这个家的男人。
会接受我这种虚伪的示好,就说明他们也是一群虚伪做作的混蛋。只有我还像个笨蛋,擅自对他们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没有声音的笑,配合颤抖的肩膀,看起来就像是疯了一样。
“好了。别闹脾气了。”
如是说着,直哉好像真的打算履行自己的承诺。他起身向污秽不堪的我走来,取出贴身的手帕,想要把我扶起来,为我擦拭嘴角。
在直哉扶起我肩膀时,我忍不住对他感叹说:
“你和你父亲一样……”
说什么我怕男人,又怕寂寞,只接受直哉的触碰?
那是骗人的。
现在他和直毘人一样叫我恶心。
“真恶心。”
这次我吐在了直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