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涧另一边,杜小草的本体盘坐在水晶罩中,蹙眉叹气,她分出去的那一缕神识,忽然失去了感应。
虽然无关紧要,心情却有些郁郁。
那片大湖中的水,在金乌领地时并无异样,穿过几重空间裂缝后,却发生了异变,凶险诡谲起来。
朱雀天巫问她打算怎么处置这处空间裂缝?
杜小草做了个暴力手势。
建一座房子耗时耗力, 拆一座房子就简单多了,让这处空间裂缝更加凌乱复杂,彻底隔绝一切联系,也能解决问题。
让杜小草诧异的是,她这边还在琢磨怎么动手最省心省力,那道空间裂缝已经缓缓蠕动起来,两地之间依稀可见的画面越来越模糊,缝隙越来越严实,一柱香时间过后,彻底凝固。
杜小草五感六识运转到极致,也只看到一个宽袍峨冠老者的虚影,神似俊逸男子的祖父,隐约还听到俊逸男子阻拦惊呼。
……
这头傲娇金乌怎么都没想到,所谓“家宴”,只是个诓他离开湖岸的幌子,他前脚走,后脚祖父就过来了。
他察觉到异常重回湖岸,已经晚了。
“祖父何必如此?”
“怕族中有好奇心大的小辈,瞒着族中偷偷溜过去,英雄救美啊什么的,惹出祸事。”
“祖父多虑了,我并不会……”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紧张这处通道?它合不合拢,与你无甚关系。”
“可是——”
他一时语塞,不自然地晃了晃袍袖。
老者斜睨这个他最看重的孙辈,揶揄道:“用不着你涉险,已经有人先过去了,你只需要呆在族中,耐心等候便好。”
俊逸男子默然。
羽界这些年暗流涌动,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发猜忌和祸事,他身为族中最有天资的小辈,长辈们呵护备至,不让他理会糟心俗事,只管闭关增长道行,偶尔萌发些少年意气,都被及时按住了。
他一时兴起收拢了一缕来路成谜的魂魄,都被祖父察觉,似乎已经知晓那魂魄的跟脚,不许他掺和太多。
他紧紧护着衣袖,一副绝不可能交出的神态,转身离开了湖岸。
老者在他身后叹息:“傻孙儿,还记得霸下老祖给你占卜的卦辞么?”
俊逸男子脚下一顿,嗤之以鼻:“他早就老糊涂了,说得昏话岂能当真?”
“若真的应验了呢?”
“那便是天命,命中注定会有此一劫,躲也躲不开。”
“……”
俊逸男子缓缓而行,神色寂寥中略有雀跃,抬了抬衣袖低笑:“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小草。”
“太随意了,不适合姑娘,改叫萱儿如何?萱草也是草,食之可忘忧,恰如我见到姑娘,心情马上就会好起来。”
“哼!嘴上抹蜜也没用,你祖父小题大做,把我这缕魂魄当成了眼中钉,恨不得马上揪出来灭杀了……我昨日叉的银蛟,不分大小,都不要给他吃,他不配!”
俊逸男子低笑安抚:“他平时不这样,被霸下老祖的卦辞吓住了,那霸下老祖神神叨叨,疯疯癫癫,说的话没一句能信,也就我祖父信了他的胡说八道。”
“他说了什么?”
“一些昏话,说之无益。”
俊逸男子果然是金乌中罕见的好脾气,耐心地陪着他的小人宠闲聊,没察觉他眉心的金乌灵纹,比从前色泽更深了一分。
……
天雀巫部中,因为溪涧干涸,隐患消除,所有人载歌载舞,大摆宴席庆祝。
杜小草和朱雀天巫没有参与,呆在那座木屋中,商讨如何对付瓠巫部。
“按照往年的惯例,他们马上就要来这里进献药草,不管他们是被人胁迫利用了,还是蒙在鼓里,都不能放过,一定要顺藤摸瓜,挖出幕后的黑手!”
朱雀天巫说得凶狠,心中恨极了那个顽童一般的小瓠巫,看着天真无邪,心肠那么狠毒,差一点就毁了天雀部。
天芒族长和天魃老巫听到风声,也跑过来打听情况。
天芒族长虽然被族人厌弃驱逐,心中还惦记这族人安危,央求杜小草去一趟天芒巫部,救助成了“活尸”的族人。
天魃老巫也不狡辩了,承认族中也有此状况。
“老朽让孙儿出门游历,就是怕他也感染邪气,沦为活尸。”
至于天魃部到底有多少人变成了活尸,这老巫也不甚了了,状况绝不会比天雀巫部好多少。
杜小草猜测,天芒和天魃中招的原因,跟天雀这边大同小异,都是先下蛊虫,再扯着各种幌子进献天材地宝,大概率是药草,使用之后会加速“活尸”淬炼过程。
她原本还担心,用水光镜窥视棺椁辇车,看清顽童形貌之后,这人会受惊,不再来天雀部进献药草,结果真的来了。
一行人已经抵达溪涧,在溪边点燃篝火过夜。
为首的顽童看着干梆梆的溪底,惊叹天雀部的行动力,这么短的时间,就除了这个隐患。
杜小草想见他,他也很想见见杜小草,当面锣对面鼓地干一场。
悄唧唧地躲起来再不露面?不可能!
所有阴谋,迟早都得变成阳谋,杜小草插手,只是让时间提前罢了,接下来的戏,还要找之前安排好了的继续唱。
瓠顽童和杜小草都很淡定,朱雀天巫却气得不轻,恨不得立刻就冲到溪涧边,把罪魁祸首拍成肉饼。
黎妪带着孙子去溪涧边“迎接”,一方有恃无恐,一方倨傲豪横,针尖对麦芒一样怪话连篇。
顽童讥诮老妪的孙子:“怎么让你这么个缺心眼来迎接贵宾?不让其他办事稳重的来?也是,你这样的蠢货死了就死了,不心疼。”
“放屁!你这个无耻混账!还敢来我们天雀部……你死定了!连尸骨都别想剩下!”
老妪的孙子叫巴郎,不但相貌俊俏,天赋也很高,所以才被宠得骄横自大,一直都以为顽童是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谁知道是个居心叵测的恶魔,膈应透了。
顽童还敢提要求:“去告诉那个老朱雀,我要溪涧中所有剩下的水,还有用溪水淬炼过的所有阴木,让他马上准备好了,耽搁时间我是要杀人的。”
巴郎冷笑,甩手而去。
刚一避开顽童的视线,火烧火燎的让人回去报信。
顽童早猜到他会如此,不以为意,把人当个傻子耍着解闷。
他沿着溪涧缓缓前行,发现几枚金叉陷在淤泥里,随手抓起来,用力一捏,就捏成了齑粉。
躲在暗处的老妪看得眼皮乱跳,这金叉最为人称道的就是坚硬,被顽童随手捏成粉末,若是捏人骨头……细思极恐。
这一幕也落在杜小草眼中,她一直在用水光镜观察顽童,怀疑他也知晓溪涧下有空间裂缝的事情。
他在溪涧边驻扎,就是为了趁夜查看究竟。
巴郎担心他使坏,始终尾随着。
顽童不满,嘲讽他道:“你有一个好祖母,让你能活蹦乱跳长这么大。”
“是啊,家中长辈本事大,就是我投胎本事大,世上有些好东西,一生下来的时候没有,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顽童悻悻,目光变得阴鸷起来:“我出门时给自己算了一卦,说此行将有血光之灾,那血要么别人出,要么我出。”
巴郎转身就逃。
身后的顽童哈哈大笑,心神却有些不宁,直觉本心有了瑕疵,有碍大道。
下一瞬,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看向空中疾驰而来的火翎剑,杜小草落到他面前,二话不说直接扔出捆仙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