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青鳞陷入沉睡,杜小草施施然离开了湖底,带走了那枚玺印和小蛟。
原路回到天巫城,城中的气氛越发吊诡,许多恢弘楼阁无故坍塌,街道上也凭空多了许多陷坑。
杜小草猜测,应与湖底的变故有关,那些被发配来的蛟龙,并非随意扔到那里,尤其是许多尚有气息的,有人盗取了他们的灵气和生机,加持在天巫城各处,现在蛟龙有变,这些楼阁街巷便被反噬。
一片混乱。
杜小草找了个气派酒楼,二楼临水开阔处要了个雅座,四碟小菜并一壶春酿,边吃边听身边的酒客闲聊。
聊天的话题,大多跟几大天字号巫部忽然遭了“天谴”有关,几百年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华贵府邸,忽然间就坍塌成废墟,毫无征兆。
“依着我看啊,就是他们闹腾得太凶,祖巫看不过眼,给他们点警示,希望他们能领悟祖巫的苦心,收敛祸心,否则天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
“怎么可能收敛?变本加厉还差不多,天巫少巫知道吧,那么风光显赫的一个人,遭了大磨难不说,还被人落井下石,抓去淬炼傀儡人,搁在俩月前,谁敢想?”
“天音大巫新收的弟子,太嚣张了,小心哪天栽了跟头,也被人如法炮制——”
有人瓮声瓮气抱不平,旁边的人立刻踹了他一脚:“闭嘴!你想死别拖上我们!”
天音弟子将来如何说不准,眼下如日中天,无人敢略其锋芒,如刚才那般的闲言,若是传入他耳中,都要打上门来报复。
短短几天时间,六七家酒楼茶肆遭了秧。
气氛正尴尬着,杜小草轻声开口:“天卜大巫虽然没了,底蕴还在,不会坐视自家少巫受辱吧?”
“谁说不是呢,但天卜部上上下下都蜷缩不出,仿佛不知道这件事一样,天音弟子还扬言,等他的傀儡人淬炼成了,就拿到天卜部府邸外展示一番,欺负人欺负我家门口了!”
旁边有人叹息:“天字号巫部看起来风光无两,最大的依仗就是天巫,一旦天巫出了差池,立刻就得坍塌,想想天萝部这几百年的日子,居然被一群草巫踩在头上拉屎撒尿,差一点就覆灭了,在天巫城里的处境也很糟糕,领地被挤兑成乱葬岗,这还是昔年天萝天巫人缘好,没有太难缠的对头,否则早就覆灭了。”
“覆灭什么啊,天萝的天巫根本就没陨落,闭关养伤几百年,重现世间了,往后风水轮流转,轮到天萝部威风了,天卜的领地与天萝接壤,他们若是识相,就自己把地方腾出来,别等着天萝大巫打上门去。”
“……”
杜小草听得唏嘘,又问酒客们城上城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城上城悬在天巫城头顶几百年了,一直有惊无险,打这座云中仙城主意的人不知凡几,都没占着便宜,有人说城上城另有高人坐镇,哪怕十大天巫联手围攻,都能安然无恙。”
杜小草不太相信。
鸣泽城主亲口说过,那座小仙城真正的主人是橘祖,看起来比槐祖还不如,一只豸虫就险些要了它的命,还要靠杜小草襄助。
但城上城又真的高悬云端数百年,始终屹立不倒,巫疆可不是什么民风淳朴的地方,打这座仙城主意的人乌泱泱,全都没能得逞,说明它真的很不简单。
杜小草一念及此,不那么急着返回城上城了,想看看凭鸣泽城主自己的本事,能否守住城池。
危难关头,方显底蕴深厚。
她离开酒楼,前往天萝客栈,桑飞和小鱼怪喜滋滋迎上前:“菰族长,这几天去哪儿了?到处找都找不到。”
杜小草轻笑:“谁在找我?”
“很多人啊,我和小鱼怪,鸣泽城主,染巫部的族长——”
杜小草打断他:“染巫族长来天巫城了?”
“是啊,一脸苦相,好像遇到大麻烦了,他不但自己来了天巫城,还把数百族人全都带来了,你说他是不是傻,现在的天巫城,危机四伏,到处都闹乱子,很多人怕被牵连,蜂拥着往城外的巫部逃,他倒好,跟别人对着来!”
桑飞一脸鄙夷,觉得染巫族长捡漏捡疯了,以为凭他那点本事,能火中取栗,在混乱一团的天巫城中捡到便宜。
更大可能是,他什么好处也捡不到,反被别人当便宜捡了。
杜小草微微一笑,知道卖花娘子已经把自己的话捎给染巫族长,他倒是果断,没有拖沓磨叽,连夜就带着族人前来天巫城。
杜小草不想桑飞误会,略说了说染巫族长面临的麻烦。
桑飞惊讶,咋舌:“福兮祸兮,故人诚不我欺,本来你是好心,看他急着给儿子弄一套战甲,就把战利品送给了他,谁知道这是惹祸的根苗,那么多人看到甲衣落到他手上,他百口莫辩,就算交出甲衣,也未必能保住性命,箐公子这人自负倨傲,她背后的师门也一个德行,居然敢把我和小鱼怪都抓起来,还要吊死在树杈上给鸟雀啄食,万幸你糊弄住了他们,否则我和小鱼怪就惨了。”
杜小草任由他絮叨,起身推开雕窗,刚下了一场暴雨,碧空如洗,山峦滴翠,远眺心旷神怡。
云海尽头处,一座巍峨城池若隐若现。
她愣怔片刻,问桑飞:“鸣泽城主那边,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暂时没有,他说天字号巫部不可怕,怕的是箐公子那伙人,非常的不讲道理,如果他们铁了心要为难城上城,他也没有好办法。”
“染巫族长那些人,入城后住在哪儿?”
“还能去哪儿,他穷鬼一个,吊起来都榨不出几两油,身后又拖着老老少少几百口,客栈去不起,朋友翻脸,只能来乱葬岗凑合了,我让管事给提供清水和食物,他们自己伐木建屋,已经安顿得差不多了。”
“城中许多阁楼府邸坍塌,乱葬岗这边——”
“没有,我们有祖巫庇佑,一点都没被波及,倒霉的是 那几家大巫部。”
桑飞一脸得意,指着紧邻着乱葬岗的天卜部领地给杜小草看,“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塌了十几座竹楼,惊吓四蹿,骂骂咧咧,触怒了祖巫,干脆把他们存身的山峦都很震塌了,原地一片废墟,我让人混进去查看,好像那山峦早就被掏空了,里面藏着许多好东西,这一震,全都毁了……”
杜小草越听越蹙眉,身形一闪,重新回到湖底城,她要找青鳞问个清楚。
青鳞见她去而复返,开心之余,也猜到出了事情,领着她坐到棋坪旁,一边弈棋一边闲谈。
杜小草开门见山,把自己的猜测说给他听,“你那些族中长辈,送那么多囚蛟过来,还藏着这种心思,那些被蛟气加持的巫部,多半都被他们渗透了,你徒有祖巫的虚名,未必能号令他们。”
青鳞哈哈大笑,看杜小草像看一只傻鸟。
“我的好仙君,都涅槃转世了,还跟当年一样娇憨,千年之前,你为了替巫疆人出头,舍生舍死,他们表面上恭恭敬敬,一转身就把你卖了,你的前车之鉴摆在这儿,我再傻也不会相信他们真的虔诚,各取所需罢了,可惜我被蒙在鼓里,否则早就斩断他们跟囚蛟的联系。”
杜小草无言以对。
弈棋也破天荒输了,不是输在技巧,是输在心乱,像是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轰然稀碎。
没有难过,只有默然。
她问青鳞:“巫疆之地,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挟制你?”
“当然不是。”
青鳞指了指头顶,“一直压着呢。”
杜小草不明所以:“天……天巫城?”
“再往上,云海中的那座小城,那才是我的克星,我那祖父几百年前布下的后手,现在也该派上用场了。”
青鳞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小草:“仙君不告而别,又匆忙返回,莫非是终于开窍了,晓得了自己被人蒙蔽?你说说你,看着挺聪明的丫头,总是被人欺骗,鸣泽那点伎俩,都能把你骗得团团转。”
“要你管?!”
杜小草恼羞成怒,一把拂乱了棋盘,气鼓鼓地瞪着青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