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少巫心情糟劣,那箐公子撒气,铁了心要让他死在这里。
方才那场偷袭,若非他有高人襄助,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杜小草设下的困阵,只能帮他困住箐公子,不能帮他杀了箐公子,两人在数十丈之地打得飞沙走石。
杜小草捏着两个人偶,托腮看得津津有味。
之前她已经帮天音少巫淬炼过一次巫力,毕竟不是生死磨砺,眼前这场恶战不一样,彼此都下定决心杀人。
杜小草想不明白,箐公子为何要掺和这件事,他一个外来户,也敢贸然掺和天字号巫部的家事?
哪来的胆子?
山水禁制,画地为牢,箐公子也好,天音少巫也罢,都是“牢狱”中的一叶浮萍。
天音少巫自恃依仗,怡然不惧,箐公子却愈来愈慌,生怕就此折在此地,一边游走躲避,一边想逃走。
杜小草专心盯着,看他用什么诡谲手段脱身。
还真是诡谲,整个人与云海融为一体,再也寻觅不见踪影。
天音少巫满脸警惕地看向四周,生怕对方再次偷袭,杜小草提点他:“别担心,他已经走了。”
“怎么跑掉的?”
“云隐术,非常玄奥的一种遁术,我也很久没见到了,你今天运气好,有我在这里守着,否则就算有十条命,也活不成。”
“多谢仙子救命之恩,大恩无以为报——”
他卡了壳,讪讪不知道该怎么说。
杜小草忍俊不禁,招招手示意他跟上来,“你现在是跟我去天萝客栈,还是去天音巫部?”
天音少巫踌躇,“我不想见到那些巫老,一个个道貌岸然,背地里心思歹毒,还勾搭上了箐公子!”
“箐公子未必是他们勾搭来的,八成就是奔着你来的,想捡便宜,可惜崩了牙,便宜没占到还吃了大亏,但你最好回一趟天音部,说清楚你师尊的事,洗刷弑师的坏名声。”
“也对,老瞎子不是我杀的,凭啥给我泼污水?”
杜小草意味深长的提醒:“一打三分低,别跟那些老树皮动手,要讲道理,让他们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只能笼络你,不能与你为敌,哪怕瞽叟真是你杀的,他们也得咽下哑巴亏。”
天音少巫摆开阵仗,无事人一般回到天巫城中,道路两旁的行人见到他,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天音少巫大抵猜得到,不外乎他的靠山师父死了,他没了依仗,又得罪人太多,仇家打上门来,他就是下一个天卜少巫。
墙倒众人推,从前那般处处受逢迎,人人打招呼的热络场面荡然无存,走到哪儿都像瘟疫一样被人避开。
他也不强求,自顾返回巫部。
巫部大门紧闭,四个巫老黑着脸站在门廊下,看死人一样看着他。
他轻佻一笑,主动上前搭话:“大老远地出来迎接本少巫,平常没见你们那么恭敬?”
为首的巫老怒斥:“该死的野小子!跟谁说话呢?你师父呢?”
“老瞎子被若吾仙君寻仇,死了,我帮他收敛了尸骨,拿回来这把仙琴,紧赶慢赶地回来了,生怕你们担心。”
为首的巫老又惊又气,没敢立刻破口大骂,惊疑不定地左看右看,还诘问天音少巫:
“是若吾仙君来寻仇?你确定?!”
“那姑娘自己这么说的,我也没见过仙君长什么样,挺漂亮的一个姑娘,十六七岁年纪,有什么热情,有什么很冷,她在一棵老槐下堵住师父,没动手,没说话,师父就自己爬到牌坊上死了。”
天音少巫说的寡淡,巫老们惊得倒吸冷气:
“他们……没动手?!”
天音少巫摇头:“没有,连狠话都说一句,师父干脆利落地死了,我背着他的尸体埋在城外的山坡上,然后坟茔裂开,冒出五彩云霞一样的东西,缠着我不放,然后我道行暴涨,当时那姑娘也在旁边,对着我一顿暴打,打完了就揪着我一起回来了。”
一众巫老皱眉揪须,努力消化天音少巫的话。
眼前这没正形的野小子,即便有弑师的心,也没弑师的本事,瞽叟的死另有原因,他们一度以为是夺舍出了纰漏,现在看并不是那么回事。
牵扯到若吾仙君的事,就没有小事。
短短几个月时间,在这天巫城之内,就折了两位天巫,都跟若吾仙君有牵连。
巫老瞪着天音少巫:“仙君没有杀了你?”
“没有,就打一顿,打完了夸赞我有一副好身板,小心怀璧其罪什么的,就把我放了。”
天音少巫故作天真,展示自己如今的道行:“师尊魂归天地前,把他毕生的道行都灌注给了我,我现在是新一代天巫,不比其它几家天字号的老家伙们差什么,你们不必担心他们来找麻烦,谁来我打谁。”
几位巫老面色变幻。
瞽叟已经死了,追究前尘往事没意义,要紧的是今后怎么办。
“小……少巫,你有什么打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巫部不敢来招惹咱们,天字号的那几家,敢来落井下石,就一次把他们打疼了,天音部虽然没了老瞎子,还有我这个小魔头,日子一样能过下去。”
天音少巫说得笃定,不止是说给身边的巫老听,还说给躲在暗处偷窥的“闲杂人等”。
最多两三天,就会有人打上门来试探,若他真有天巫一般的道行,就暂且罢手,若是绣花枕头大言不惭,那就直接杀了。
天音少巫也明白自己到了生死关头,径自去了宗祠,帮老瞎子立了灵牌,恭敬祭拜,完了就走到巫部大门外,闭着眼,晒着太阳打盹。
有人来挑衅,也免得门人吃亏,直接开打即可。
他这般豪横,反而震慑住了旁人,接连三天,没有任何人登门挑衅,天音少巫都不耐烦了,冲着虚空一顿叫嚣:
“你们的那个胆子,比针鼻还小,我等得脚都麻了,你们还蜷缩着不出来,顾虑啥啊?真的假的要打过一场才知道,我这人心善,看在老瞎子的面子上,最多把你们打残打死,不会殃及你们的巫部,都别藏着了,一起上吧,我现在就跟俗世的暴发户没两样,浑身巫力多得用不完,就像找人揍一顿舒展筋骨。”
他自说自话,越说越顺畅,还站了起来,拳头攥得嘎巴响。
巫部大门外的行人,陡然骤减,几个隐匿在人群中的小商贩,也扛着插满糖葫芦的木秸秆溜之大吉。
谁都不想做出头鸟,都等着旁人上前试探天音少巫的深浅。
其中一个心眼不够用的倒霉蛋,被同伴联手构陷,一脚踹飞到天音少巫身边。
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避求饶。
天音少巫也不难为他,捡起他的货郎担子,兴致勃勃地翻检起来。
他做小乞丐的时候,最馋的不是大酒楼的美酒佳肴,而是货郎们背着的货筐,里面藏着各种各样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他一样都买不起。
时过境迁,他终于心愿得偿,对着货郎担子念念有词,翻检自己喜欢的物件。
此货郎终究不是彼货郎,筐里藏着的东西也不一样,不是吃得玩的用的,而是要人命的,天音少巫叹息,把那些人偶、符咒、蛊罐一一翻出来,掐了个火诀全部烧了。
又僵了半日,门前来了一个老妪。
天音少巫曾经见过,天鸾的老祖,曾经来拜访过老瞎子,当时就神神叨叨的,老瞎子想要夺舍的事,她一定是真情的。
天音少巫笑容冷冽,老妪的笑容也冷冽,劈头就质问他:
“师父尸骨未寒,你就咧着嘴笑得这么开心,难怪旁人都说,你师父是被你谋害了。”
“乡野愚民瞎咧咧,岂能当真?我倒是想宰了那老东西,可惜道行不够看,有心无力,现在他死了,没人压在我头上了,也没人再惦记我这具身体,我岂能不开心?”
老妪的面色微微颤了颤,似笑非笑地看了天音少巫一眼:
“你何时知晓的?”
“一直都猜到,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老瞎子上赶着收我为徒,百般纵容,悖逆常理。”
老妪叹息:“怪那老瞎子太心急,太心软,觉得对不住你,对你太放纵,反而让你起了疑心。”
“对他来说,严苛还是放纵,都是一时兴起,可惜拦着他夺舍的人不是我,是若吾仙君,老太婆你别怪我说话直率,你跟仙君的过节也不小,小心她也去找你。”
老妪浑浊的双眼眯成一道缝,意味不明地盯着天音少巫,半响没吱声。
夺舍延命这种事,不止瞽叟想,其它天巫也想,可惜没有瞽叟运气好,没有找到天音少巫这般的炉鼎,也不确定这炉鼎是不是跟想象中一样好用,都盼着瞽叟能一举成功,让他们可以依着葫芦画瓢。
谁知道老瞎子这么无用,一照面就死了,一身道行还被夺,便宜了眼前的小叫花子!